捞尸人: 32.第32章
李追远现在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就是:
归乡网,是否还有效果?
虽然现在看不见润生,也见不到网,但自己应该还处于被那张网覆盖的范围内。
脚下的影子,在慢慢地向前延伸,带着左倾的摇晃,这意味着它正在缓步向自己走近。
男孩内心的煎熬与恐惧,正不断加剧。
李追远再度抬头看向那边跪着的豹哥和赵兴,他们还在痛苦地哀嚎着,但他们的目光,并未聚焦在自己身上。
得幸于自己本就不高且还蹲着,而自己身后那位从影子上就能看出比较高大,因此哪怕双方现在站在一条视线上,也能清晰地从对面“二人”的目光里看出区分。
这意味着,归乡网的作用还在,它看不见自己!
可现在的问题是,它越来越近了,再有几步下来,它就要撞到自己身上了。
李追远保持蹲姿,开始小心翼翼地挪动自己的脚,尽可能地不发出多余的动静。
他在朝着润生所在的位置靠,不能向其它方向走,要是脱离了归乡网的作用范围,那自己就会直接暴露。
李追远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只螃蟹,横着走路。
最后一步时,他的脚刚挪开,另一只陌生的大脚就落地,要是再晚个半拍,就要碰脚了。
紧接着,对方的双脚落入李追远的视线,这双脚高度腐烂,可本该皮肉脱落的地方,却被一层层黄白色的肉瘤所填充。
这肉瘤的色泽,和水缸里的太岁,一模一样。
所以,被蒋家人视若珍宝的养生神物,就是这么来的?
要知道,他们不仅自己吃那太岁,还每天用水缸里的水烧茶煮饭。
李追远目光缓缓上移,对方身上没有衣服,这一点和池塘里后挖出的两具白骨一样,被害埋尸前,肯定被脱光了。
而蒋东平身上是穿着衣服还戴着手表的,这就可以判断出,眼前这个死倒,的确就是受害人变的。
它身上其余部位和双脚那里差不多,都是腐烂不堪,那太岁一样的物质,遍及全身,跟个胶水似的,将皮肉重新在骨架上黏合,保持着一个相对完整。
它的左腿有些弯曲外翻,像是跛了,所以它先前走得慢,也带着点左倾摇晃。
不过,在墓碑前,它停住了。
下一刻,它跪了下来。
李追远这才重新打量起这座墓碑,先前他和润生只是觉得这座墓碑体积比周围的都要大,适合自己二人藏身。
现在才发现,这是一座夫妻合葬墓。
快速扫过墓碑上的字,李追远注意到,墓碑上的丈夫姓“周”。
所以,眼前的死倒,大概率就是豹哥亲手埋的周姓人,而它现在所跪的,可能就是自己父母的墓。
他被蒋东平杀害埋尸,变成死倒后完成了复仇,来到自己父母墓前。
李追远留意到死亡年月,是两年前,老夫妻的死亡时间只差了一个月,也就是前后脚走的。
时下除非去走正版渠道,否则大部分电影海报都会印刷在日历上,以增强一个实用性。
而梅姐录像厅入门处的木板上,最大也是最旧的那张王祖贤海报,下面标注的时间也是两年前。
也就是说,很可能豹哥是靠着帮蒋东平杀人埋尸,赚了一大笔,这才能和女友梅姐在镇上开了一家录像厅。
死倒没有磕头,只是跪在墓碑前,它没有发出声音,但四周全是豹哥与赵兴的惨叫。
李追远终于明白,怪不得要故意不杀反而折磨他们这么久,因为只有来自仇人的哀嚎与惨叫,才是最好的祭奠。
但渐渐的,死倒的头忽然微微耸动。
它在吸鼻子,然后缓缓向李追远这一侧开始扭头,它好像发现了什么。
男孩的心也在此刻提到嗓子眼儿里,他今天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理论联系实际,但他为自己选定的目标是豹哥和赵兴,这两个居然敢上门威胁挑衅的伥子。
自己和润生再配合新打造的专业器具,对付他们,应该问题不大。
而这头能驭伥的死倒,其实有些超纲了,一上来就是如此难度,心里还真有些没底。
最重要的是,这个死倒生前是被害人,要是蒋东平变的,实在不行该干也就干了,可对这位,自己去主动干它,好像有些不合适。
但就在它头转到一半,再挪过去一点就能和男孩四目相对时,它身上竟然升腾起了阵阵黑雾,像是体内的水汽正在被蒸发一样。
死倒重新转回了头,面向墓碑。
自它喉咙深处,传来嘶哑的摩擦声,浑身上下的太岁也都在开始颤抖。
相似的一幕,李追远在猫脸老太身上也见过,那是在自己给出复仇方案后,她的怨念有了消散的趋势。
魏正道在《江湖志怪录》里就写过:
【死倒,集江湖怨气秽气而生。】
【若怨念无解,则游荡江湖沼泽之地,危害人间,当以天道镇杀之。】
先前看书时,李追远就留意过这后一句,尤其是这个“怨念无解”。
既然死倒是以怨念为载体诞生的,那么化解掉它的怨念,它不就消散了么?
就像是那只黑猫,它就快要完成复仇,也快要解脱了。
那么,书中的怨念无解,似乎指的就是仇人已不在或者无法找到,死倒无法通过这一方式自我消解,只能不停游荡在水系之间,对活人造成危害,必须要解决掉他们。
真的,只是这么单纯么?
那为何不提“怨念有解”呢?
《正道伏魔录》里,记载的全是镇杀死倒的方法,似乎在作者视角里,早就默认了“怨念无解”是唯一选项。
但他本可以不提的,句子也是通顺的。
李追远猜测,这应该是那个时代的政治正确,那就是死倒这种阴邪之物,绝对不能危害到活人。
魏正道之所以在书里加上这一句“若怨念无解”,其实是故意地画蛇添足,他既不想反抗他当时的政治正确,却又在写书时加了一个暗示后门。
因为,“若怨念有解”,也不用教什么具体的方法,你帮着死倒去解决掉怨念对象就好了。
但帮邪物伤害活人,那不就是典型的助纣为虐么?
正道人士,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呢?
不要提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也不要想做什么理由申辩,要是政治正确能这样被影响到,就不叫政治正确了。
不过,李追远忽然发现,自己和太爷所遇到的每件事,似乎都走的是“怨念有解”。
看来,自己和太爷走的,的确不是“正道”啊。
……
针对蒋家人的笔录,正在进行。
死人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亡故的、病故的,意外的,事故的,只要一个地区人口足够稠密足够多,那哪天没死人才叫怪事。
但凶杀就不同了,民众对此的关注度极高,且极容易引起社会恐慌。
因此这次,一口池塘里挖出三具尸体,其性质可谓极其恶劣,怕是连市局也都在着重关注此事,谭云龙估计,很快由市局牵头的专案组就会下来。
除此之外,要是确认涉黑涉暴,那后期针对全市的打击清扫活动也必然会开展。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走出所长办公室的谭云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辖区内出现这种恶性案件,不光所里,县里的压力都很大,如今唯一能做的补救就是以最快的速度破案,争取突出表现。
压力,层层下放,最终落在了谭云龙身上。
谭云龙点起一根烟,走进审讯室,他要亲自审讯那几个在池塘边企图阻止挖掘的蒋家人。
审讯进行得很顺利,一是他们心理素质与专业素养本就不行,蒋家其实就是靠蒋东平一个人撑起来的,现在蒋东平没了,余下这几个,就是群臭鱼烂虾。
二是谭云龙进行了诱供,暗示他们蒋东平已经死了,你们赶紧交代,把脏水都泼到蒋东平这个死人身上去。
这算是违规操作,但他谭云龙要是乖宝宝,也就不会被下放到镇派出所了。
总之,案情已经有了巨大突破和进展,他们还咬出了不少人,现在已经去抓捕了。
只是这里头有一个姓周的被害人,尸体没找到。
因为这姓周的左腿骨折过,是个跛子,另两具白骨检查过了,没有骨折痕迹。
而根据蒋家人供述,这姓周的和蒋东平生意上有竞争,蒋东平就伙同姓周的好友一个史家村姓赵的,将其以庆贺儿子生日的名义诱骗出来下了杀手。
那姓赵的已经被抓捕了,好像前不久他才刚死了儿子,周围警察们都纷纷说这就是报应。
谭云龙是不信这些的,但他也不排斥,要是这世上做了坏事报应都来得很及时,那警察绝对是最乐见其成的。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这消失的周姓被害人以及这莫名死掉的蒋东平,该怎么合理解释?
当然,要是不追求合理也可以,周姓被害人尸体被转移丢弃重新处理掉了,蒋东平则死于蒋家自己内讧,反正那几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屎盆子往他们头上扣也没什么不可以。
不过,这些都和自己没关系了,案情突破到这里,自己已经可以交差。
谭云龙手里夹着烟,思绪回到那个近期并没有被挖掘破坏的池塘,他很疑惑,蒋东平那新鲜的尸体是怎么被埋进去的?
不过,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且现场哪怕当时再注意保护,该挖掘的也挖掘过了,也很难再确定近期池塘没被动过。
“谭队,整理好了。”
“嗯。”
谭云龙接过文件看了看,点点头:“再深挖一下,该抓的一个都别放过。”
“好的,明白。”
“那位李大爷,还在所里?”
“在呢,他正和咱们的小王法医聊得开心呢。”
“真的?”
“我刚去法医室拿文件,那李大爷指着尸体在说,小王法医拿着本子在记,跟老师给学生上课一样。”
小王法医很年轻,刚参加工作不久,也正是因为她来了,镇派出所才有了自己的法医室配置,放以前,要么从医院里请人要么就得去隔壁单位借人。
只是小王法医性格冷淡,所里几个年轻的单身男警员本想着去试试看,可全都被毫不犹豫地被冰冷拒绝,是一点机会和场面话都不留。
谭云龙想起了李追远小朋友挖尸体的场景,只能感慨道:“其实,一些民间能人,也是有真本事的,不能一概而论为单纯的封建迷信。”
办公桌上电话机响起,谭云龙接起电话,连续说了几个“是”后,挂断电话。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市局专案组来了,我们去汇报一下侦破进程。”
……
墓碑前,死倒身上黑雾升腾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快。
李追远知道,它快解脱了。
只是,他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让它中途进程得以如此剧烈加速。
难道,是因为警察在办案?
但……效率有这么高么?
“吧唧!吧唧!吧唧!”
在黑雾挥发出一定量后,死倒的身体也缩小了一些,同时身上的太岁开始破裂,溅出脓汁。
四周,当即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腥臭味。
李追远知道,这应该就是太爷他们常挂在嘴边的,水尸臭味。
刚死的漂子好捞,也不怎么恶心,那种死了好久泡发成猪皮冻的才叫真的口重。
捞一下它们,就算拿皂子洗了七八遍澡,三天后身上恨不得还能闻到味儿。
太岁都开始破裂了,死倒的身体也失去了黏合,腐烂的皮肉开始快速脱落,身体像是冰块融化似的,逐渐缩小。
李追远留意到,在恶心的气泡中,好像一块黑色的圆形东西在里头翻腾,这东西原本应该位于死倒体内。
好像,是一枚铜钱。
不过,意外还是发生了。
死倒伸出手,它的手掌只剩下白骨,手指向那边跪着的豹哥和赵兴。
它应该是打算结束这场祭奠,将这两个伥子带下去,但它有些错估了自己的消解速度,刚抬起的手,又渐渐无力地放下。
相较而言,那只黑猫就精明多了,它当时身上升腾起黑雾时,还能自己重新压制住,硬挺着要等复仇完成。
而且那只黑猫还懂得一些正道人士的规矩,不止一次对自己的帮忙表示出了惊愕与不理解。
但这具死倒,显然没那个本事,这也就意味着,它……玩脱了。
失去了桎梏与压迫的豹哥和赵兴,哪怕已浑身破碎,但两个人还是都缓缓站了起来。
现在的他们,看起来像是衣服店门口被打砸摔破损掉漆严重的塑料模特。
可他们眼里的怨毒,却更加浓郁,显然先前的痛苦折磨,已彻底激发出他们内心的所有戾气。
他们没有向这边走来,而是走向另一座墓碑。
虽然那里空空的,但李追远清楚,那是现实里两个混混跪着的地方。
“咔嚓……”
死倒已经几乎完全融入脓水之中,只剩下了一颗脑袋还带着点太岁和皮肉,它艰难地扭动过头,旁边的白骨手臂,也微微地向李追远这边挪了一下。
李追远眨了眨眼,很莫名其妙,他似乎能够感受到这具即将消解的死倒所要表达的意思。
就像是阿璃平时表情动作也都很细微,自己也能读懂她一样。
李追远点了点头,说道:“你安心走吧,你要相信,警察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紧接着,李追远又补了一句:“那两个,我来替你解决。”
男孩话音刚落,死倒脑袋上的血肉也随之剥落,它彻底化为了一摊白骨,在自己父母墓碑前,完成了消解。
李追远不喜欢无辜的人都死了,最后再感叹一句:正义虽然会迟到却绝不会缺席。
但这种情景之下,身为旁观者,有时候为了安慰自己,也会尽可能地去做一些美化。
比如自己现在就觉得:他们这一家,此刻终于团聚了。
这是来自男孩的善良与祝福。
因为李追远到现在,都无法百分百肯定一件事。
那就是,归乡网确实能在豹哥和赵兴面前完成隐藏,可面对这种能驾驭伥子的死倒,真的有用么?
要是真有用,那么它跪下来后,为什么又会扭头朝自己这边看?
有没有可能,
它其实一直都能看见躲在自己父母墓碑后的两个少年?
“叮……”
一声脆响传出,那枚通体漆黑的铜钱顺着白骨向下滚落,一直滚到了李追远面前。
李追远没敢直接伸手去拿它,他怀疑这场异相背后,就有它的催发。
自己可不想浑身上下都长满太岁。
忽然间,李追远开始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浑身上下都传来酸痛。
他大概猜到外头发生什么了,因为很快,耳畔边就传来润生的呼喊:
“小远,别睡了,快醒醒,快醒醒。”
李追远睁开了眼,润生正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着。
“呼……小远,你终于醒了。”
“润生哥,你知不知道你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啊,抱歉,是他们站起来了。”
李追远扭头看去,那两个混混结束了跪姿,开始向这边走来,距离已经很近了,不过因为在归乡网里的原因,他们看不见自己二人。
“小远,你说该怎么办!”
润生右手攥紧了黄河铲,他早就想动了。
“润生哥,打残他们。”
“哎!”
润生立刻发出一声低吼,浑身肌肉绷起,左手一扯,将网掀开,右手举着黄河铲就冲了上去。
那俩混混见到忽然出现的活人,一时间也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但润生可不管,举着铲子就砸中了一个混混的胳膊。
“咔嚓!”
骨骼断裂的声音传来,这条胳膊直接就被废掉了,但混混却没尖叫痛呼,转而弯下腰,身子一甩,另一只手抱住了润生,脑袋和肩膀卡在了润生腰部,将润生缠住。
润生举起铲子,想要对着他脑袋砸去,但一想到小远的吩咐只是打残不能杀人,就只能将铲子倒翻,用铲柄卡在自己和那混混之间,以自己胸膛为翘力点,直接发力,就跟开瓶器一样,把混混从自己身上强行拔开。
可身后,另一个混混却张着嘴冲上来,对着润生的手臂就咬了下去,这架势,如同疯狗。
“嘶……”
润生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可脸上的兴奋却立即加剧。
此时的他,和平时唯唯诺诺推车种田的那个润生,仿佛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只见润生也张开嘴,低下头,对着混混的脖子咬了下去。
“哗啦!”
这混混只是用牙齿咬,但润生则是口撕!
张嘴咬下去后,立刻抬头一甩,一大块皮肉就被掀开。
润生脸上全是鲜血,可他的兴奋感,却还在持续上升。
说白了,做伥子的,本就是做鬼里的低贱玩意儿;
而控制着这两个小混混的赵兴和豹哥,一个是仗着家里有点钱喜欢玩的体虚公子哥,另一个则是欺软怕硬的中年混混。
李追远记得有次过年家里人聚餐,北爷爷教训在学校里喜欢打架的堂哥时,骂了一句:老炮儿里想找真英雄,就如同去屎里淘金!
说白了,真有种的哪里会去干这种泼皮事。
这不,这俩人居然被润生这气势给吓到了,忘记了自己才是鬼,居然直接撒丫子要逃了。
不过,润生哥是真的猛啊。
李追远不禁怀疑,要是给润生哥再量身打造几件更好的器具,那么就算是先前的死倒对自己二人出手了,润生哥也不是不能干他啊。
先前打架时,李追远很识趣儿地没凑上去,但现在,他能出手了。
右手持七星钩,左手大拇指按下印泥,然后点在七星钩侧面,奋力一抽,七星钩七节延展而出同时也都抹上了红印。
下蹲马步,腰间发力,七星钩被李追远先扫向一个混混的脚踝,最前端那一节立刻分出两个如同螳螂钳一样的开口,将对方脚踝扣住。
“噗通……”
李追远受力道牵引,身子向前一倾,艰难稳住身形,而那个混混则直接面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这是《正道伏魔录》下册里,抓死倒的招式。
“啊!!!”
混混躺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踝开始尖叫。
李追远将归乡网捡起,对着他罩了上去。
另一个混混则被润生飞扑在地,润生举起拳头,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刹那间,像是砸翻了染料铺,各种颜色全都溢出来了。
李追远马上喊道:“润生哥!”
润生像是忽然打了一个摆子,第二拳硬生生克制住了没有落下,他的面部神情也从剧烈兴奋渐渐转变为憨厚木讷。
李追远舒了口气,这第二拳但凡砸下去,那个混混就必死无疑了。
他倒不是可怜那家伙,甚至,他潜意识里也不是怕杀人,而是不想因弄出人命再牵扯出后续麻烦。
“接着,润生哥。”
李追远将黑帆布丢给了润生,这黑布夹层里都是木花卷儿,每一片上都是阿璃雕刻的纹路。
这次出来的目的就是做器具测试,看看哪些有用哪些没用。
润生将黑帆布覆盖在了混混的身上,一下子,混混开始哀嚎挣扎起来,居然还升起了些许白烟。
白烟里,似乎还有赵兴的那张脸,但很快就消散了,而这个混混也不挣扎了。
润生挪开黑帆布,摸了摸对方鼻息,说道:“小远,还活着。”
李追远点点头,这黑帆布效果出奇得好啊,不过,也得考虑到先前死倒对这两个伥子做了极长时间折磨的缘故。
随即,李追远看向自己身下被网包裹着的混混,从怀里掏出自己亲手画的那一沓符纸。
是的,他还不死心。
毕竟,其它器具都是他按照书上内容,完全“照本宣科”制作出来的,唯有这符纸,才算真正带有他自己的一点原创属性。
一张符贴到混混额头,符很快就黑了,然后滑落。
又是一张贴下去,继续变黑继续滑落。
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一直到带来的符全部用完。
符全黑了,可混混身上连点白烟都没冒出。
李追远沉默了。
自己画的符能变黑,证明是有点用的,但只是能变黑的,也就只有个屁用。
那种差生的挫败感,再度袭上心头。
“润生哥,帆布。”
“好嘞。”
黑帆布被丢了过来,李追远接住,然后对着下面的混混盖了上去。
白烟冒出,隐约间形成豹哥绝望的脸,然后迅速消散。
李追远将黑帆布举起来,这中间居然烧出了一个洞,里头不少木花卷儿都变黑了,只有三分之一还是原色。
这意味着这件器具,得重做了。
李追远走到墓碑前,一枚黑色铜钱躺在这里。
“润生哥,在边上挖个坑。”
“明白。”
李追远开始观察这枚铜钱,润生则在挖坑。
过了好一会儿,见润生还在挖,李追远疑惑地扭头看去,发现润生居然挖出了一个可以埋几个人的深坑。
“润生哥,你在做什么?”
“啊?”润生挠了挠头,指了指那俩昏迷且被捆着的混混,“不是要埋他们吗?”
“不,是把这枚铜钱埋进去。”
“哦,是我想错了。”
“不要用手接触,用铲子。”李追远一边提醒着一边上前,将大量印泥涂抹在黄河铲上。
润生用铲子将铜钱挑起,小心翼翼地放入坑内。
“润生哥,先把那边土墙再修一修,人家骨灰盒都差点被你挖出来了。”
“哦,好。”
这里是坟地,润生又挖得太深,一个骨灰盒一角都显露了出来。
修好坟墙后,润生开始回填土坑,填埋好后,李追远在那里用几块石头做了标记,然后对着地下骨灰盒所在方位,拜了拜:
“不好意思,惊扰到您了,您就帮我看着那枚铜币吧,下次回来拿它时,我给您烧纸。”
在没确认那枚铜钱的作用和危害前,李追远不仅不会把它收走,连碰都不会碰。
再低头,检查一下润生的黄河铲,却惊讶地发现原本涂抹着红印的位置,都变成了白色。
挖土时变黑变紫变其它深色,都能理解,唯独变白了,只能说明那枚铜钱,是真的凶。
“润生哥,我们走。”
“回家么?”
“去派出所。”
“还要去派出所做什么?”
“还愿。”
……
刚和市专案组开完会的谭云龙,边打着呵欠边走回自己办公室,推开门,就看见自己办公室里坐着的男孩。
谭云龙拿起热水瓶,倒了一杯茶,放在李追远面前。
他并没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而且,他下一句的问话是:
“骸骨在哪里?”
“唔……”李追远露出苦恼的神情,“谭叔,你跳了好多步。”
“因为你上次进我办公室就是告诉我骸骨位置的,现在,你又来了。”
“在西郊村和东郊村交界处的坟地里,旁边还有俩人昏迷着。”
“是负责转移骸骨的从犯?”
“这需要警察叔叔们调查。”
“谢谢你,小远,这次,你真的从头到尾,都帮了大忙。”
“我太爷常教育我,要谨记警民鱼水情。”
“小远,你户籍在哪里?”
“谭叔,你不要吓小孩子。”
“我就是随口问问,关心一下你,我儿子应该比你大几岁。”
“那你肯定和你儿子关系不太好。”
谭云龙被噎住了,这确实,自己也就给儿子买吃的和玩的时,才能看见儿子对自己笑一下。
“谭叔,案情进展顺利么?”
“侦破速度很快,等这副骸骨确认了,就基本能结案了。”
“那真好。”
话说完了,李追远端起茶杯,喝一口茶,很烫,也就意思意思沾了一下嘴巴,然后放下茶杯。
“谭叔,我回家去了,你忙。”
“我让人送你。”
“不用,我司机在外面等我。”
等男孩走出办公室后,谭云龙似乎想起了什么,来到走廊拦住一个人问道:“小张,那位李大爷走了么?”
“刚走,谭队,需要我把他喊回来么?”
“不用了,没事。对了,你喊几个人,跟我出去一趟捡骸骨。”
“拣排骨?今晚聚餐么?”
……
派出所门口停着好几辆空车,外头有车进不去,里头有车出不来,已经派人去喊人挪车了。
李追远走到“石港镇派出所”牌匾前,张开双臂,将其抱住。
他隐约觉得,这次那头死倒消散得那么快,彻底帮自己把潜在威胁提前剪除,和这块匾有很大的关系。
这时,堵在门口的车被疏通了。
李追远扭头看去,发现门另一侧,有个老人,也正抱着一块牌匾。
一老一小目光对视。俩人都默默地松开手。
“哎呀哎呀,见到了就忍不住想抱一下。”李三江拍了拍身上的灰,“小远,你怎么还没回家?”
“我来接你的,太爷。”
“哦,成,咱们回家。”
……
回到家后,李追远先上二楼去洗澡,润生则在坝子上的井口边,用井水直接往身上冲。
正在喝茶的柳玉梅微微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洗完澡的李追远下了楼,等待吃晚餐。
“小远啊,你跟奶奶来一下。”
李追远站起身走过来,原本已经坐下来等开餐的阿璃也站起身跟着一起过来了。
柳玉梅将男孩远引进了东屋,让李追远感到疑惑的是,柳奶奶这次没把他往牌位那边领,而是将他引进了她和阿璃的卧房。
进来后,李追远就知道柳玉梅是什么意思了。
床上几乎一半面积,被拿来整齐摆放着健力宝,每个瓶子之间的距离,都是一模一样的。
柳玉梅是没办法了,她和阿璃睡一张床,现在自己要打地铺了。
“柳奶奶,有空箱子么?”
“有的,在这里。”
李追远动手,将床上的健力宝一瓶瓶地拿起,摆入箱子。
阿璃站在边上,低着头。
“用这个箱子来收藏多好,我们想办法,早点把这个箱子填满,你觉得怎么样?”
阿璃抬起头,看向李追远,然后转过身拿起床上的健力宝,摆入箱子。
柳玉梅对此已经习惯了,自己苦口婆心地几天几夜劝说,没男孩一句话好使。
“小远,想回头不?”
“不想。”
“这条路,可不好走。”
“嗯,好走就没意思了。”
晚饭后,李追远陪阿璃看了一集《力霸王雷欧》,然后一个人来到露台,扎完了今天的马步。
回到卧室书桌前,打开台灯,拿出本子,翻开第一页,是他为自己今日行动写好的方案。
“嘶啦……”
方案纸被撕掉,揉成一团,丢入旁边簸箕里。
经过今天的事,李追远发现,再好的方案计划,在它开动后,就至少有一半可以直接作废。
拿起笔,李追远开始记录今日自己所犯的错误。
第一条:遇到坟地这种特殊经典的环境,不该过早跟着进入,必须要在外围摸索确认情况。
第二条:自己入梦走阴前,必须提前预判好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意外。
第三条:不走正道好像死倒会更容易解决。
翻到下一页,李追远开始记录各项器具今日的测试使用情况。
最后,写到符纸时,李追远犹豫了一下,然后写道:
符纸作用:可用来探测附近是否有脏东西,有则变黑。
刚放下笔,就听到敲门声:
“小远侯啊,太爷我去洗个澡,你去太爷卧室里等着。”
“哦,好的,太爷。”
李追远进入太爷卧室,和刚来那两天一样,瓷砖上摆了一圈蜡烛,还画了一个很眼熟的阵法。
之所以说是眼熟,是因为这个阵法,和之前那几次,又有些不一样。
而那本《金沙罗文经》,依旧摊开摆在地上。
这意味着,哪怕这个阵法已经画了好几次了,但太爷每次新画时,还得继续照着临摹。
李追远将这本书捡起,翻到转运仪式那一页,扫了一眼书后,又扫了一眼地上的阵法图。
“嗯?”
随即,他像是觉得自己眼花了一样,又看了一眼书,然后仔细看向地上的阵法。
“这次……太爷居然画对了?”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但李追远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太爷画错阵法的时候,阵法效果反而可控,可谁知道太爷把阵法画正确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最可怕的,永远是未知。
站在李追远的立场,他是知道太爷为自己转运的目的是什么的,就是希望转走自己身上的那些世俗人眼里阴暗面的东西,让自己重新变回一个普通小孩,可以过正常的生活。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自己已经走上这条路了。
再者,就算不考虑太爷福气太深厚把自己给撑爆的这一可能,自己拿太爷的福运做什么?
太爷开心潇洒了一辈子,临老万一因分福运导致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又何必呢?
南爷爷北爷爷都不止自己一个孙子,可太爷,却只认自己这一个曾孙。
别人对这福运垂涎三尺,可偏偏李追远对此毫无兴趣。
“太爷,您还是好好安享晚年吧。”
他蹲下身,拿起旁边的朱砂盒和抹布,先擦去了阵法正北方的一个小角,然后用朱砂重新补上去,只不过原本这个小角是朝内的,被李追远改成了朝外,而原本,南北这两个小角,都是朝内的。
虽然没开始看阵法相关书,但这阵子也临摹雕刻了不少在器具上,他知道这种细节上的对冲,很容易就能让阵法失去效果。
李追远暗自点头:这么大的一个阵法,改这么一个小角,太爷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小远,小远!”
楼下传来润生的喊声。
“来了。”
李追远下了楼,看见润生正抓着电视机天线不停摆动:
“小远你看,这电视机怎么没画面了?”
李追远看向外面的夜色:“好像要打雷了,信号不好吧,明早就要去看山大爷,你也早点睡吧。要是电视机明天还没好,就顺路送去修一下,回来时再抱回来。”
“额,小远,你那里还有钱修电视么,我听说,修电视挺贵的。”
要是电视机被自己看坏了,润生是不敢告诉太爷的。
“没事的,润生哥,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我们就有钱了。”
……
李三江洗完澡,穿着红裤衩,一边拿毛巾擦着身上的水珠一边走进卧室。
“咦,小远侯人呢?”
将毛巾随手丢到地上,李三江走向床头去拿烟准备点一根。
谁知刚好一个没注意,脚踩在了半湿的毛巾上,直接一滑,失去了平衡。
得亏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可身体依旧硬朗,反应也很快,快速一个侧身,左手撑地,只是膝盖稍微磕了一下,没有摔个全实。
有些庆幸地爬起身,李三江看了一眼发红的膝盖。
“咦,流血了?”
伸手摸了摸,没看见伤口,再把手放眼前看了看,不是血,是朱砂。
李三江低头看向地上的阵法,发现正南位阵法有快小区域,被自己用膝盖抹掉了。
他赶忙将朱砂盒拖过来,准备给它补上。
“哎,这里是个什么来着?”
这个阵法图他画了好多次了,虽然每次都得照着书,但大体也摸到了些规律,比如这个阵法图是个对称的。
抬头看了看正对位,也就是正北位。
“哦,是个朝外的角。”
李三江小心翼翼地用朱砂给它补上了,拍了拍手,很满意地点点头。
接下来,他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然后将地上的蜡烛全部点燃。
李追远这时回来了。
“细麻雀儿,叫你等着,你瞎跑什么呐。”
“嘿嘿,我这不是来了么,太爷。”
“快坐进阵里去。”
“好嘞,太爷。”
李追远坐进自己的位置,特意看了一眼阵法正北位,嗯,那个角还是朝外的。
李三江这时也坐了下来,从裤裆里拿起一张符纸点燃,一边挥舞一边念念有词。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蓄力准备用力拍打地面,因为这样才能带起风把周围蜡烛吹熄,同时让头顶灯泡短路闪一下。
心中默念,一,二,三!
手持符纸拍下,
“啪!”
黑暗,
瞬间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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