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龙船:崖山海战 第十六章 偷入敌营
宁德西城外的战斗很快就平复了。在数倍于已的元军围攻下,仅着布衣的五百勇士无一幸存。暴跳如雷的元军万户李义松下令将所有宋军将士的尸体全部都堆到了宁德西城门不远处,然后当着城头所有守城军将的面,将勇士们的遗体付之一炬。
李义松这一番报复泄愤之举,也当即让城头所有宋军将士从欢呼陷入了一片沉寂。
是啊,虽然将眼前元军攻城车和弩炮的威胁消除了,可是这是用整整五百位勇士的命换来的啊。他们为了尚在城中的百姓和军中袍泽,勇敢的从城内冲出杀到了整整数万装备精良的元军阵前。
当安抚使大人长子刘正泰亲率五百勇士出城,摧毁元军投石车和旋风弩队后无一生还,所有将士遗体被元军当众焚尸的消息传遍整个宁德城后,整个宁德城都陷入了一片沉寂中。
城中的将士们都知道,德隆望尊的安抚使大人已经有四个儿子在护国抗元的征战中牺牲了。如今更是亲手将身边的长子派到了绝地以身殉国,这位一心为国可敬可佩的老人此时心中又该是何等的伤痛啊。将心比心之下,整个宁德城都仿佛感受到了老人的心情一般被这股浓浓的悲哀之情所笼罩。
当看到宁德城头守军被自己当场焚尸的手段“震慑”的鸦雀无声后,稍稍出了口怒气的元军万户李义松正在得意时,得知李义松举动的元军统帅李桓已经怒不可遏的从中军帅旗下冲到了他的面前。
“蠢货,你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吗?你这么多年的仗都打到狗身上了吗?自己用兵不当,防御不力以致损兵折将就算了,还想着办法给自己找麻烦?”越说越气之下,李桓忍不住挥动手中的马鞭照着李义松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抽打。
发泄了一通怒火后,看着不敢反驳却仍一脸不服之色的李义松,想到如今自己麾下也实在是可用之将太少,李桓也只得按捺下情绪指点着这个脑子不算灵活,但还算颇有些悍勇的麾下大将。
“为将之道七律、五戒你统兵多年可曾通晓?你今日攻城步卒虽伤亡无几,可投石车、旋风弩队损失殆尽,此等攻城利器打造起来费时费力,纵然是军中工匠全力赶制也需数日时间,可是按丞相大人军令,本官必须在三天内攻下宁德。所以,此战你虽尽灭城中死士却实为大败。受挫之后,只顾着泄一时之愤,竟当着城中守军面前焚尸。你欲以此立威泄愤,却是将这满城守军逼成了哀兵之势。哀兵者,身处死地、哀其亲逝、痛其仇凶,然后无惧也。如今攻城器械损失一空,急切之间是无法赶制了。伯颜丞相催促甚急,我们也只能靠步卒四面策应蚁附攻城了,到时面对着满城拼死不降的哀兵,不知道又要折损多少兵力啊。”
听到李桓耐心的提点后,征战多年却向来只知道猛打猛冲凭着个人勇武积功升为汉军万户的李义松这才恍然大悟,一脸惭愧之色的不住请罪。
眼见着利用大量的攻城器械积中兵力从一点突破的策略已经无效,李桓也只得放弃了顾惜兵力的想法,下令李义松、张文东两人各自分兵,从宁德城四面同时以步卒展开了强攻。元军依仗着兵力和兵器上的优势,虽也曾数次冲上宁德城头,可是城中守军在安抚使大人舍家为国的大义感召下却是爆发出了更加强大的斗志。兵甲残破连弓箭都没有多少的宋军,硬是在城中将领们的率领下奋不顾身的将数次冲上城头的元军打下城去。
天色渐晚后,仍然无法突入城中的元军也只得收军回营准备明日再战了。回到李桓的帅帐内,想起自己麾下步卒攻城时,盔甲残破的守城宋军那种沉默不语,却悍不畏死的疯狂士气和战意,李义松这才心悦诚服的跪伏在李桓面前请求责罚。可是事以至此,李桓也只能无奈的安抚一番后让两个统领步卒的万户先下去安抚伤兵优选悍将,准备明日的攻城之战了。
仅仅是一个下午的步卒强攻,没有攻城车、旋风弩的支援和压制,城中守军借着高大坚固的城墙让扛着云梯蚁附攻城的两万元军付出了近三千人的代价却仍是无功而返。狠狠在一掌拍在身前的书案上,李桓对李义松盲目自大疏忽防御和随后当众焚尸的莽撞举动真是恨的要命。
出征前伯颜丞相已经再三急令,务必于五日内抵达福州,然后以骑兵尾随绕南迁的宋军袭扰缠斗。可是如今在这宁德城下已经顿兵两日仍不能破城南下,反而将早就准备好的攻城器械损失殆尽。城中宋军如今已经尽是心生死志拼死搏杀的哀兵,等到将这宁德城攻下来,自己麾下还能剩下多少兵马呢?李桓颓然的长叹一声,无力的跌坐下去。
宁德城下激战了整整两日,而在远离宁德城外元军大营的一座小山丘上,借着树木的遮掩刘正华带着十名亲卫已经潜伏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了。
刘正华自小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他和孪生姐姐刘正芬的生母是刘建民年近四旬时所纳的一房妾室。生育他和姐姐时,他的母亲不过是一位十八岁的少女。正如民间俗语所说,每一个初为人母的女人都要过一次鬼门关那样,这位红颜薄命的女人在头胎就怀上了龙凤胎的情况下,虽然历尽艰辛和痛楚把两个孩子降生在人间,可是她却因为产后崩漏之症而撒手人寰。
时人常有命硬克母的说法,兼之一看到他们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他们命苦的母亲,刘建民平日里难免对这两个最小的儿女总是有些淡漠和疏远。虽然身为官宦子弟生活无忧,但时间久了也让刘正华养成了一幅桀骜不驯的性子。除了自己的姐姐刘正芬,整个刘府上下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
自小就不喜欢读书,最喜舞刀弄枪。时间长了,眼看着幼子在精研经义考取功名这条路上行不通,刘建民也就索性特地礼聘了几位武艺精湛的江湖武师来府中传授刘正华武艺。这一下,刘正华却是如鱼得水一般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和积极性。数年下来,看着瘦瘦高高并不起眼的刘正华,内里却是筋骨壮实力大如牛。只说力气就比寻常壮汉超出不止一倍,如果再加上一身精湛的武艺,那就更是所向披靡了。
说来也怪,当刘正华真正武艺有成之后,在姐姐刘正芬的劝导下,竟然又极有耐心的开始读起书来。原本还颇为惊奇的家中几位兄弟们还都特地过来察看,以为小弟真的又转性了,知道读圣贤书的重要性了,可是等过来一看才发现,刘正华读的全是太公六韬、孙子兵法一类的兵书。这才知道,这个小弟是一心想要做一个统军大将了。
后来,元军攻伐大宋之势日盛,刘家诸多兄弟也都纷纷跟着父亲弃笔从戎,虽说儒家子弟自小除了读书外都要谙习骑射之术,可是真论个人武力,只怕几位兄长联手也不是这位幼弟的对手。
等到元军攻破襄阳,大宋形势急转直下后,刘建民被迫组织军民四下抗元之际,刘家诸位兄弟们自然也就追随父亲一道从军了。多年转战之下,四位兄长血洒疆场,年纪最小的刘正华凭着一身超群的武艺,再加上兄长们的关护却是屡立战功而毫发无伤。
多年来都是在父兄的羽翼下拼杀,总想独自建功却没有机会,可是今天躲在宁德城外,眼睁睁的看着元军围攻宁德城之际,刘正华却无比想念将自己强行赶出宁德城的父亲和长兄。现在的他,终于真切的感受到了父亲和长兄对他的爱,可是他却可能再也无法当面向父亲和长兄表达自己的心意了。
宁德城被元军的党项骑兵四面合围,想冲进城内与父兄并肩做战是不可能了。虽然正处在青春莽撞的年纪,可是多年研读兵书战策,再加上随着父兄征战的亲身经历,刘正华对于战场形势和敌我双方的漏洞总是会一种天生的敏锐感觉。
与姐姐和大嫂分开后,带着亲卫换上了党项骑兵衣物后,刘正华已经绕着宁德城外的元军大营仔细盯了两天两夜了,他的目标是整个元军的粮草大营,这是他思来想去唯一有可能凭着十几个人偷袭得手的猎物。
在这两天里,虽然远远的就能依稀看到宁德城下的烽火,可是刘正华却表现出了远超青年人的耐心和稳重。带着十名亲卫夜行昼伏,细心探查,根据元军给城外骑兵送粮草的步卒行踪,总算是让他们摸清了元军粮草大营的准确位置。
天色已经渐暗,眼看着就要入夜了,刚给西城外的骑兵送完粮草的一队元兵步卒推着送粮的手推车,正轻松说笑着走向了元军大营。
“喂,给老子等一下,你们今天送的粮草可不怎么够用啊!”随着一声蛮横的大喝,一队骑着骏马的党项骑兵从他们身后轻快的追了上来。
因为党项人随元军攻略中原多年常年与汉军混编成军,这里又离大军驻扎的军寨不足一里地了,是以刘正华一口“熟练”的汉话并没有引起元军步卒的怀疑。一看到是十来个身穿皮袍骑着骏马的精锐党项骑兵,马上就笑脸相迎的问道:“这位大人,您是?”
送粮的汉军步卒刚开口想问一下对方来意,扮作党项骑兵十夫长的刘正华已经不耐烦的照着他头上兜头就是一鞭轻抽了下去,伴着汉军步卒的惨叫,刘正华一脸怒气的骂道:“你们他娘的是不是偷懒了,车上装的东西不够数。给我们西城送的粮草足足缺了近百人的份,我们千户大人让你们再赶紧的给老子们送一车粮草过来。”
眼见着面前的这位年轻的党项骑兵十夫长如此蛮横,早就习惯了被党项骑兵欺负的汉军步卒们反倒一点都没有生起疑心,即不敢反抗也就只能纷纷陪着笑脸讨饶起来,“这位大人莫恼,小的这就回营专门给西城的大人们挑一车上好的米面送过去,几位大人请回去稍候片刻。”
在一众汉军步卒的笑脸讨好下,刘正华不仅没有回转的意思,反而越发的蛮横起来,“照你小子这么一说,爷们这一趟就是白跑了,只当是给你们这些三等汉卒当跑腿传信的不成。不行,带老子们一道去,听闻粮草大营里犒军的好酒可不少,至少也得让爷几个弄上一袋解解馋再说。”一面说,一面和身边扮做党项骑兵的亲卫们拎着空空如也的牛皮酒袋哈哈大笑起来。
刘正华越是如此蛮横,一众汉军步卒们却更是一点疑心都生不出来。元军阵中的汉军步卒大都是从原金国故地里的汉民中挑选出来的,按照蒙古人的四等臣民分法,他们只能是位居第三等。虽说党项人在二等臣民中算是最没地位的,远比不上那些西域色目人受蒙古人重视,可是毕竟比起来他们还是高了一大截。
三等臣民见到二等臣民,除非有官职在身,否则一律都要敬呼大人,若是见到蒙古人,那就只能喊老爷了。
看着这些元军大营中的汉军步卒对于带他们一同回粮草大营有些犹豫不定,亲卫之中最为老成的刘满故意小声在这些汉军面前说道:“小子们,别看我们十夫长年轻,他可是我们拓拨千户的亲侄子,小心惹怒了他,你们可吃不消。”
听到这里,得知眼前这位年轻嚣张的十夫长竟然还是一位千户大人的亲侄子,一众三等汉卒们连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再说了,带着自家军中骑兵到自家的大营中带些粮草,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营中管带也没胆子得罪一位党项千户大人啊。
既然如此,大家还是按着这位党项十夫长的话,带他们入营偷偷给他们弄点酒算了。反正这攻城也用不到他们骑兵,素来知道党项人爱酒的汉军步卒们就这样带着刘正华一行人,大摇大摆的从元军大寨的守卫面前径直回到了粮草大营。
一众汉卒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还在心里面愤愤不平的嘟囔着,不过是早几十年投靠了蒙古人吗?你们这些党项蛮子有本事到那些西域色目人面前耍横去呀,攻城的罪不用去受不说还非要弄酒喝。
唯独没人想过,这些穿着党项骑兵衣物的人,就一定在党项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