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的脚步声和敲门声不轻也不重，这个节奏可以让人毫不费力地听见又不会惊动屋里的人，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一定是个细心的人。

    这一次老刀并没有直接进来，而是在等候万先生的回应，这是因为，屋里多了一个客人。

    “进来吧。”万先生淡淡说道。

    老刀轻推房门走了进来，双眼下视，好像没有看见屋里的客人，躬身说道：“万先生，阿柴、阿草回来了。”

    万先生看着阿永说道：“知道了。”

    他看着阿永的眼神分明带着询问。

    阿永当然懂得他的意思，笑着说道：“他们做得很好，我也满意，可我还是不能把他们带在身边。”

    万先生说道：“怎么，你有顾虑？还是怕他们探听你的私密？”

    阿永说道：“不瞒你说，我还有一件很危险的事要做，我怕他们会受到牵连。”

    万先生轻敲着扶手，说道：“我理解你，可我们又怎么追踪你的消息？”

    阿永说道：“对于万先生，这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多费点手脚罢了。”

    万先生长叹一声，说道：“世上哪有容易的事，为了得到江湖中的准确消息，我们动用的手段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潜伏、收买、跟踪、利益交换等等，花了无数的钱财，穷极所有的精力，有时甚至还牺牲性命。来到‘听风楼’看记录的人，只觉得我的消息太贵，可他们怎么会了解我们付出的人力物力。实话和你讲，要不是我们还有其它的生意，光凭卖消息是很难支撑这笔庞大的开支！”

    只要是明白人，一定听得懂万先生话里的无奈与哀叹，这的确是一件太花钱和太费心力的事情。

    阿永沉默了一会，说道：“为了表达我对‘听风楼’的敬意，我会定期把我的行踪消息传递给你们，这样也许会给你节省很多时间。”

    万先生拍手赞道：“我果然没有看走眼，永南山果然是一个光明磊落，心胸开阔的男儿，往后的江湖一定唯你马首是瞻。”

    阿永苦笑着说道：“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可真要我的命。”

    万先生说道：“怎么会呢？”

    阿永板着脸说道：“怎么不会，那些年轻姑娘还不缠死我。”

    万先生大笑，阿永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万先生笑着说道：“不光那些美丽的女人要缠着你，还有一大群男人。”

    阿永笑着说道：“不用一大群，光是一个老男人就让我难受。”

    万先生说道：“你要是不把那件秘密说给我听，我会比你难受。”

    阿永脸色暗了下来，说道：“我或许体会不到亲情，可我尊敬它，因为有了它，这个世界才会有温暖。”

    万先生盯着阿永说道：“我不懂你的感受，可如果你说出来，我或许才能明白。”

    阿永望着花窗外的落叶，慢声说道：“如果没有三偷两盗帮忙，我至死也不会明白，华千里为什么会这样做，甚至不惜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陷害于我。”

    “他们看到了什么？”

    阿永说道：“他们无意间看到了华梦，入睡时去掉面纱的脸。”

    “什么样的脸？”

    “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一张脸。”

    “真的如传言中美如天仙？”

    “错了。”阿永说道：“丑陋无比的脸。”

    万先生不由坐直了身体，睁大眼睛说道：“不是说华梦长得很美丽吗，怎会那样？”

    阿永叹道：“不错，从外表看，无论谁都绝不会想到华梦会是一个丑女，她的外表、声音实在太美，当然她的心灵更美。”

    万先生说道：“也就是说，华梦从小就长得很丑，华千里为了不让人看见，所以从小就给她戴上了面纱，可他不怕日后露馅吗？”

    阿永说道：“为了让华梦活得快活，不受别人鄙视的目光，华千里只能这样做。天下每一个父母，为了让孩子活得快乐，总会做出一些荒唐事。”

    万先生说道：“华梦就是在这样的呵护中长到了出嫁的年龄，这个秘密也从来没有人知道？”

    阿永说道：“在别人热爱的目光中，华梦自然觉得别人都是爱她的，当然，华千里也时常给她鼓励。”

    万先生说道：“华千里对外说华梦曾许愿，出嫁的那天才会除去面纱，私下却对华梦说，娶你的人，喜欢的是你的温柔、贤惠、善良，并非你的外貌？”

    阿永说道：“所以这个谎言就一直撒到了岳浩天下聘礼的那天。”

    万先生说道：“华千里难道就不怕岳浩天娶到的是一个丑女，和他翻脸？”

    阿永说道：“他当然怕的要死，像岳家这样的大户，怎么容忍欺骗呢？还有华梦，她要怎么面对？所以华千里一定彻夜难眠，为了不让华梦受到伤害，为了这个秘密不能外泄，为了华梦一直像仙子一样高贵的活着，他一定要做一件事，只有这样，一切的生活才会继续平静下去。”

    万先生说道：“所以他选择了隐秘的方法，杀死了岳浩天，这一切做得还滴水不漏？”

    阿永叹道：“是呀，当一块巨石从山顶滚下来后，谁也阻挡不了！”

    万先生说道：“三年以后，他又在华梦将成婚时杀死了秋木林，也是为了掩盖华梦的秘密？可是终究纸里包不住火，他不怕吗？这样又何时是个头？”

    阿永说道：“时间就是块磨石，不但可以磨去人的容颜，还可以磨去人的信心。当一个女人接连遭受到这样的厄运后，她会自认为自己有克夫之命，也就会死心，这样虽然会给她沉重打击，却可以保住她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当然，华千里要得就是这个结果，尽管残忍，却是华千里唯一能做到的。”

    万先生许久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说道：“有些人为了名望财富不择手段，有些人为了爱不计后果，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逃不脱天道。”

    阿永说道：“天道酬勤，天道惩恶，天道有时也在愚弄世人啊！”

    万先生说道：“其实很多时候，天道并没有错，只是世人在违逆天道罢了。”

    阿永不由想起了七叔，他这样做，是不是在逆天而行？而他自己呢，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所有那些在自己眼前死去的人，破碎的心，自己又该负起怎样的责任？

    万先生盯着阿永怔怔的神情，说道：“你有心事？”

    阿永说道：“我的心事只有花钱才能解除。”

    万先生含笑说道：“我这里就是花钱的地方，我保证你再多的钱都可以在这里花掉。”——

    一个字，十两银子。

    一行字，一百两银子。

    一整页，一千两金子。

    照这样的价钱计算，要是阅览完“听风楼”百年的典藏，所花得费用简直不敢想象。

    万先生说道：“按照惯例，你只可以在这里观看你要的资料，可我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今天破例，请你到万家的‘典库’去观看。”

    阿永笑道：“你并没有问我愿意不愿意。”

    万先生傲然说道：“截止今天，能进入万家‘典库’的只有五个人，你是三十年中的第六个。”

    阿永说道：“这样说来，万家的典藏之地一定神秘难入？”

    万先生说道：“当然，里面存放着万家近十代人的心血和荣誉，不但要保证书籍资料安全，还要防止宵小之辈的黑手，怎能不小心谨慎。”

    阿永说道：“不用说，它的坚固安全一定世间少有。”

    万先生说道：“为了防火，‘典库’全部用巨大的石条砌成，为了防水，它的上下左右涂了厚达五寸的蜡液，还有‘七巧堡’祖上亲手设计的机关。”

    这样的设计的确无懈可击，没有主人的带领，旁人无论怎样都休想进入万家的‘典库’。

    很多时候，信任这东西也是有时效的，为了长久的安全，万先生必然有所保留，因此，阿永在进去之前，眼睛还是被蒙上了厚厚的面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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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眼的黑巾被取了下来，阿永尽管有很多的猜测，可还是为眼前的景象惊叹。

    石室很大，足有十丈见方，屋顶也有两人多高，涂满蜡液的四壁在铜灯的照射下，泛着银色的光泽。石室的中央有一座高大的木雕，雕像头戴儒巾，脑后的飘带飞扬，身着宽袖长袍，腰系玉带，左手执剑，右掌斜扬。整个雕像涂色自然，宛如真人，看起来气度轩昂，不怒自威。

    万先生向着雕像深施一礼，对阿永说道：“这就是尊祖万青，你一定听说过他的故事。每当我踏入这个石室，看着尊祖的化身，就想到祖先当年的盖世风范，只可惜万家后辈子孙都不是练武的材料，不管怎样努力都出不了绝世的武功，甚至都不能达到一流高手的境界，真是让人无奈惶恐，我们这些庸碌之才只好遵照祖制来舞弄文墨，做一些武林后辈力所能及的琐事。”

    阿永也对雕像深深地施了一礼，说道：“今日能看到几百年前的前辈英姿也算人生一大快事，万先生怎可以自谦。有你们万家，江湖上的英雄才能知道武林前辈们的侠义沉浮。这里就是江湖中人的根，武林中人的魂，它足可以称为武林中的无刀圣地。”

    万先生眼里的光彩逾盛，说道：“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实为至理，先前到来的五个人都说过和你同样的话，有你们的赞誉，万家的子孙也无憾了！”

    阿永吟道：“千年往事知多少，孤灯寒夜撰书人。”

    万先生笑容满面地说道：“永少侠是要看自己关心的资料，还是先仔细的参观都随你，今天老朽专陪你一个人。”

    阿永说道：“谢谢万先生。”

    他充满敬意的仔细看着这些数不清的秘籍。

    一排排的樟木书架，上面摆满了装帧精细的手抄本，所有的记录都是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排列，有的纸张早已发黄，有的还散发这墨汁的味道。光是三庄、五堡、七帮、九家的记录就是整整二十四排，还有江湖中出名的剑侠刀客、大盗凶孽的手录线装本，再有就是毒药、暗器、机关、秘闻的详细记载及变更过程。在一个空档的地方是他的记录，整齐堆起的纸张足有上百张，看来他的资料还不到装订成册的地步。

    当阿永的目光落在写有“风雨双流星”的书册上时，他毫不犹豫地取了下来，凝视许久，慢慢地翻开了第一页。

    万先生微眯的双眼亮了，意味深长地说道：“三十年前，‘风雨双流星’创立的魔教可是武林中的公敌，七月初七那天，他们被二十四派联合江湖中的高手围攻，最后‘风魔’铁六宫，‘雨魔’铁七阙连他们的教众全部战死，他们修习的上古神功‘天玄地黄无极神功’从此也绝传。三十年来，武林中人都在惋惜此神功，没想到三十年后，神功却在永少侠身上重现，这让不少江湖中人浮想联翩啊！”

    阿永头也不抬地说道：“天下人每天都在花金用银，可谁又敢说哪块金，哪锭银一直都是属于自己的？”

    这个道理虽然有些牵强，可谁又能否认这里面莫测的差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