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再起:第一卷 披荆斩棘 第七章 永历十一年(六)
接下来的日子里,征求陈凯认同的书信在扬帆起航,径直的送到了广州城的咨议局,由一众琼州府籍的议员向陈凯转交。随后,回信同样在波涛中远行,渡过了惊涛骇浪,最终返回到了琼州府城的粤海商业同盟分部的议事大厅之中。
“抚军老大人是支持咱们发展造船业的!”
首倡的会员振臂一呼,众人亦是为之振奋,哪怕是那些根本就没打算参与其中的会员,见得陈凯一如既往的支持,同样免不了如此。
陈凯在信中对于他们能够看到更远的未来是感到欣慰的,尤其是建造欧式舰船的打算更是得到了陈凯的赞赏。用陈凯的话说,泰西诸国在航海技术上已经超越了中国,这是海贸的巨大利润驱使。最直观的,泰西诸国的船比中国的船更大,且更加适合远洋航行,这是长久的经验积累所致,所以想要赶超就须得学习,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从而达到新的高度云云。
陈凯的文字中洋溢的是对走向海洋的憧憬,这是他们在之前并没有想到的,因为从最开始的初衷,他们的目的就是借助于造船业这个新的利益增长点的出现,从而提升对棉纺业靠天吃饭的风险的抗打击能力。
回信在会员间传阅,书写着这些文字的同时,陈凯的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一次他与郑成功之间的对话,以及那一次对话过后,又过了很久之后郑成功对他们当时都存在质疑的一个问题的完整解答。
“那一次谈到的关于大明战船较小的问题,我专门查阅了记载,也向忠勇侯他们详加咨询过,问题其实是出在了对手上。
“对手?”
“是的,对手,确切的说是倭寇。从三宝太监下西洋以来,大明海疆一片祥和,再加上北方针对蒙古鞑子的军事防御侧重,长此以往,使得水师废弛,到肃皇帝时战船十不存七,十足大量逃亡,等到倭乱一起,沿海各省就全然是一个有海无防的结果。那段时间,大明确有重新整顿海防,其中最突出的就是俞龙戚虎,尤其是前者,十分重视发展水师,在家父主持闽粤沿海海防之前,俞家父子可以说是一手打造了闽粤两省的水师。”
俞大猷一生先后出任过浙江、福建、南赣、广东、广西等五个省的总兵官,在广东、福建期间,曾主持大力重建水师。嘉靖抗倭期间,俞大猷与戚继光配合,往往是俞大猷凭水师、戚继光以陆师联手对敌,倭寇无论多么大的声势,在俞龙戚虎面前日常性的满地找牙。
等到俞大猷死后,倭乱已经不再是东南海防的主旋律了。欧洲殖民者的袭扰,尤其是荷兰人曾几次三番的对福建沿海及澎湖列岛下手,除了万历三十二年的那一次是当时的福建总兵施德政令都司沈有容设法将其逼退以外,此后皆是俞咨皋在与荷兰人交锋,从铜山、厦门,到澎湖,海战、围城、攻城,从未少过,最终迫使荷兰人放弃澎湖,转而经营台湾。
俞家父子长期在闽粤沿海出任水师高级军官,对明王朝水师废弛的重新恢复是称得上劳苦功高的。倒是,俞大猷动不动就被弹劾,俞咨皋好容易把荷兰人折腾明白了,又碰上了大玩家郑芝龙,结果落得个被革去世袭军职的处罚,只能道一句武运不佳。
“俞武襄在世时,当时大明水师主要的对手还是倭寇。倭寇侵袭,其目的归根到底是劫掠二字。是故,倭寇往往驾驶着轻便迅捷的中小型舰船,迅速突入近海登陆,而后分散劫掠,作为防御方的水师是很难有效阻拦的。”
“倭寇的战法如斯,而大明水师当时的舰船规制尚且多是400料的大船,速度上本就不及倭寇的轻便小船,再加上吃水深的问题,在沿海往往是碰上了倭寇也绝难追得上。如俞武襄就曾有过驾驶大船追击,结果眼睁睁的看着倭寇从浅水区从容逃走的例子。”
“于是,从那之后,为了有效堵截已发现倭寇船只,大明水师只能把大船改小,从最早的400料改成200料,后来还不行,就继续改小,到最后就都是150料、100料的中小型战舰了,大船也就是9到10丈的福船和广船。”
“但是,这样的战舰对付倭寇却恰恰好用。不光是在航速和吃水上不再吃亏了,王师的战舰上装备有一门四五斤炮子的发熕及少量的佛郎机炮,再加上一些碗口铳、火砖、火逑、火箭之类的武器,倭寇本就是只是海盗,以劫掠为生,日常对付的都是平民百姓,所以手里往往也就是些在日本称之为铁炮的鸟铳,以及一些竹弓,王师就重新得到了优势……”
明朝的航海发展史在最开始的时候便达到了巅峰——郑和七下西洋这即便是在后世也是多有被学者研究的课题。这些研究,不光是仅限于国人,许多外国的学者也有过涉猎,其中陈凯依稀记得有位英国皇家海军的退役潜艇艇长就曾写过一本关于郑和下西洋先于欧洲人发现美洲和澳洲的书籍,在当时的中国互联网上很是火过一把。
由于宝船和相关记录在后来遭到了反对派的焚毁,宝船的规格、形制以及诸多问题都存在着争论的谜题。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当年的那支舰队确确实实的进行过远洋航行,不仅限于传统意义上的南中国海,更是跨越印度洋,抵达红海和非洲东部。
巅峰过后,即是沉沦。不过,在当时的大明水师,没有了宝船,但却依旧是以着400料的战船作为主力,威震海疆。只是承平日久,再加上北方边患,水师废弛就不可避免了,等到嘉靖朝的倭乱大爆发,大明水师以及东南沿海的卫所兵就更是手拉手着、肩并着肩的成了中国军事史上的笑话。
接下来的俞大猷时期,大明水师靠着改小战船以应对倭寇的威胁,到后来确实有效的遏止了倭寇的横行。但是到了后来,倭乱去了,本土的海盗凭着更早的接触到西方的火器和战舰,一度成为了大明水师的强劲对手,其中如林道乾、曾一本、林风、朱良宝之流更是名噪一时。
这其中,又以曾一本实力最为强大。其人拥有战舰数百艘,兵卒数万人,称得上是汪直与郑芝龙之间在中国海上承上启后的大海盗。曾一本拥有一支由东莞大乌尾船组成的主力舰队,这些乌尾船载重均在万斛以上,换算为后世的计量单位便是在380到400吨之间。如此,明军曾经为了对抗倭寇而改小的战舰就荒诞的遭遇了被海盗以大欺小的尴尬。
为了剿灭曾一本,明朝沿海29县在半年之内建造了24艘长15到17丈,船体覆盖有一层铁甲的封舟战舰,此外还有一百多艘大福船,已然是继郑和下西洋之后最强大的一支海上作战力量了。
再后来对手就换成了荷兰人,面对拥有更强海上实力的海上马车夫,明朝水师并非是固步自封,在战舰上亦是进行了必要的升级,开始出现双层甲板炮舰和单层甲板炮舰,并且在侧舷装备西式火炮10到30门。如当时的英国人彼得*芒迪就曾在珠江口遇见过一艘载炮28到30门的明军双层甲板炮舰和一艘载炮10到12门的单层甲板炮舰。
等到了天启崇祯年间,与欧洲殖民者之间的争衡日趋激烈,明军的战舰也在继续升级。按照《兵录》的记载,当时的双层甲板炮舰已经升级为下层甲板载红夷炮8门,千斤炮和五百斤炮22门,上层甲板载佛郎机炮、百子铳等小型火炮30门的规格,全舰火炮数量已经达到了60门。
伴随着战舰升级的便是铸炮,明廷应对满清威胁的同时,在南方也铸造了大量的火炮用以装备水师。陈凯的炮队之中有两门不怎么起眼儿的十二磅炮,一门是崇祯二年铸造的,另一门则是崇祯十七年铸造的,唯独与其他火炮不同的是,这两门红夷炮都是铁炮,而非惯常的铜炮。(注)
发展并没有停滞,只是相较那个拥有各式商船1万6000多艘,商船总吨位在58万吨左右的荷兰而言,仍旧是不值一提的。甚至,就算是与坐拥150以上的商船,40艘战舰的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相比也是胜算寥寥。因为,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商船是当时被称之为东印度船的亚哈特船,排水量高达2000吨。而那支乍看上去小的可怜的舰队,亦是由那等声名卓著的盖伦船组成,排水量300到2000吨不等。
如此大的差距,当遭遇了那场后世为广大历史和航海爱好者所称道的料罗湾海战之时,作为亚洲东部最为传奇的海上大玩家,也是明王朝最后的海上长城,郑芝龙干脆玩起了小船群起而攻之的战法。这在远海是基本上可以说是可笑的战法,但是到了沿海却发挥了难以想象的效果。
一句不得已而为之,这是郑成功当时留给陈凯极其深刻的印象。不过,对于郑成功而言,由其主持郑氏集团的这些年来,水师的规模在不断地扩大,但是在战舰的形制上却显得有些固步自封——大多,就还是与郑芝龙时代的战舰差不多大小,多了一些更大的舰船也多是用欧洲商船改造而成的。这样的舰队,在远海碰上了海上马车夫,其胜算更多的还是要看老天爷,但是在近海却仍旧能够称雄于世,不仅与西方殖民者有着对话的权利,更是将清军水师压得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这样的固步自封,并非是郑成功缺乏远见,而是对于如今的郑氏集团而言,抗清才是第一要务。所以,郑成功在陆师的投入从来是毫不吝惜的,而水师这边,只要能够在海上封死满清,能够凭海贸养活大军,那就已经足够了。再进一步的提升,那毕竟是要投入大量资金的。
“灭亡了鞑子之后,背靠大明,有着丰富的人力、物力、财力资源作为依托,再与红毛、佛郎机争锋,当可达事半而功倍的效果。”
这,既是郑成功所想,亦是陈凯如是看来的。原本的,陈凯就是打算等到消灭满清之后再支持郑成功发展海军,郑氏集团和他正在培育的粤海商业同盟就可以成为现成的利益集团,用成吨的黄金白银来淹没反对者的声音!
只是,到了这一次,粤海商业同盟内部却自发的要开始发展造船业,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为此陈凯除了支持以外,自也不可能会有其他的态度可言。
“抚军老大人说了,会先期以广东贸易商社注资白银两万两协助,而且并不要求造船厂的主导权,由咱们自行经营。他老人家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他要在驱除鞑虏成功之前看到咱们的造船厂里能够建造出可以远洋航行的大海船,真正不输给泰西商船的大海船!”
这是肯定,亦是鞭策。会员振臂高呼,在座的那些原本就有意参与其中的会员们无不是振奋不已,就连那些本没有想法的也出现了或多或少的心痒。
有了这一封书信做底,他们立刻就行动了起来。选址、雇佣工匠和工人,打通原料渠道和官府的关系,这些事情他们之前有着经营棉纺工坊的先例在,自是一个驾轻就熟。这其中,首倡的会员却将那些需要统筹管理的事务交卸给了他人,而他却登上了一艘海船,与那个在琼州等了多时的船主一起踏上了前往吕宋的航程。
“唐兄,此去吕宋,切莫记得不可张扬,只说是去采购香料的,断不可提及其他事情。”
“这是为何?”
“到了吕宋,唐兄就明白了。”
注:这两门红夷炮现今一门收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另一门则收藏在广州越秀山。
PS:前段时间事情繁杂,状态也不好,上个星期笔记本又开始闹别扭,更新不好,抱歉抱歉。这些天,需要处理的事情大多处理完了,状态也在调整,昨天修笔记本那边的件儿也到了,送修完毕,今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