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大帝: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奴隶
“安虎老爷,安虎老爷!”一个满脸大胡子的蓬特小伙突然向他扑来,“我是萨巴塔!您还记得吗,我是萨巴塔呀!……”
那家伙的手和同伴串在一起,尽管人已经挣扎着站起,却立即再一次重重地摔倒了;但他绝不死心,而是硬拽着其他的人一齐朝着殷戍一点一点挪了过来!
萨巴塔?
殷戍倒抽一口凉气,本能地向后退去。
“安虎老爷,我是萨巴塔!”那人绝望地嘶喊着,“您第一次上船,就是我带您参观的,您一定记得!萨巴塔!……”
他的大脑顿时轰的一下——是的,面前这个一脸可怕的血污、拼命挣扎求生的孩子,正是他!
他和两个女人几乎同时伸出了手,正要把萨巴塔搀扶起来,那个紫袍亚摩力人却猛地冲了过来,粗野地一把推开了他们!
“滚回去!”亚摩力人一边大声叫骂一边用力踢打着,“赶紧滚回去,肮脏的蓬特老鼠!”
蓬特的俘虏们凄惨的哭嚎声顿时又响成一片。
殷戍伸出的双手僵在半空,脸色已是一片铁青!
“洪巴巴老爷”快步走了过来,轻轻一挥手,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蓬特人在昨夜的战斗中表现出来的意志令我非常钦佩……说实话,我从未见过如此顽强、如此团结的蓬特人,我不知道这是阔阔塔那个老头精心调教的结果,还是您,安虎老爷,”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殷戍,“还是您帮助的结果。如果这都是您一手造成的,那么,我还需要请您……”
“要我怎样?”这家伙一下子便紧张万分。
“您不要紧张……”女人突然无声地笑了,“没什么,就是要您兑现承诺而已。”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对了……安虎老爷,您觉得,我应该怎样发落这十个人呢,”她突然沉吟着问道,“……他们对我来说毫无价值了。”
殷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您……洪巴巴老爷,”他干巴巴地问道,“那么,您原本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呢?”
“我?对我来说,当然是……”那女人轻轻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非常简单的事情。”
殷戍和两个女人的脸一下子都白了。
他们虽然说的是埃及的语言,但那些蓬特人显然从他们的神态上判断出来即将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一个个都开始拼命挣扎求饶。
“安虎老爷,安虎老爷!“萨巴塔哭得满脸的血污与鼻涕眼泪搅成了一片,“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才18岁,18岁呀!我还没有妻子哪!……”
其他人都在乱哄哄地哭叫着,挣扎着向殷戍一点一点挪了过来,凄厉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他们最小的只有13岁,”公主悄悄抹了一把眼泪,“还都是一些孩子……”
面对着一群哀哀求生的可怜人,殷戍一时竟不知所措。他弯下腰作势要将他们都纳入怀抱,却又本能地、虚弱无力地将他们推开。
“你们去求她,去求那个女人吧,洪巴巴老爷,啊……”他涕泗横流,无可奈何地说道,“你们去求她啊……只有她才能决定你们的命运……”
此时此刻,塔蒙已经跪倒在地,心疼地用自己的罩袍擦拭着萨巴塔脸上的血污与油汗,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您可别往我这里推……”黑衣女子却嗤之以鼻,“请您痛快一点儿,安虎老爷。您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命运……您用不着悲天悯人……无非是十条人命罢了。”
殷戍绝望地看着图雅公主。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直接决定他人的生死,从来没有。
没错,他见识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生命的直接裁决——例如,在伊涅特庄园之中那位胡里伽卡尔老爷对“尼丽姐姐”的处决——但他始终认为,那样的事情不应该、也绝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真的,他尽力避免自己对于另外一个生命的压迫,或者剥夺。
但是,就在现在,他必须马上决定面前这十个苦苦哀求的可怜人的命运,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心灵深处的酷烈煎熬。
那么,直接收留这十个年轻的蓬特人吗?这样的话他就立即挽救了十条人命。
在危难时刻向小民显露恩惠——这对于这个时代的每一名稍微有点权势的贵族来说,也许是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这从中也为他带来了极大的风险——那些人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正是因为自己的出走,才导致他们遭受了如此凄惨的命运,并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时刻寻求着复仇的机会吗?……是的,极有可能!收留了他们,就会在自己的身边埋下十颗不知何时会砰然炸响的定时炸弹!
那么,干脆将他们交由“洪巴巴老爷”全权处置?这样的话,他们的生命将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那女人的杀人簿上,不过又增添了几个数字而已。
彻底漠视小民的生命——这对一名高高在上、完全凌驾于人民头上的贵族来说,更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是……对他来说,这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尽管他的大脑中在强行嘶吼着“慈不掌兵”、“妇人之仁”、“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之类的格言警句,尽管他的理性在极力说服这十个蓬特人对他的前途命运来说真的是微不足道……但十个鲜活的生命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凭空消失,实在是……
“可以收留他们,”公主用力捅了捅他,“让他们做你的奴隶……”
殷戍浑身一震——奴隶?
“让他们起誓绝对服从你,我的安虎,”公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让他们成为你的奴隶!安虎老爷!”
“……”
“我要恭喜您,安虎老爷!”公主突然激动了,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您一下子多了10个人,10个健壮的、年轻的、只服从您一个人命令的男人!您还有了黄金……您又有钱又有人,您不再是一无所有了!”
不再一无所有了?
恍惚之间,好似一大朵辉煌灿烂的礼花在殷戍的大脑中炸开,他的思维一下子变得清澈透亮。
“洪巴巴老爷!”他突然冲着那女人拼命地招手,“留下他们的性命!留下他们的性命吧!我要收留他们!我要他们做我的奴隶!”
一时间,所有人都呆住了。
“是的,我要他们做我的奴隶!”殷戍大声重复道,“我要他们做我的奴隶!”
他突然一把拽过公主,用最大的声音吼叫起来:“我要这些人做我的奴隶,如果他们想活命的话!你,马上翻译成蓬特语给他们听!”
公主激动地点了点头,立即将他的话翻译过去了。
那十名蓬特小伙子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哭声,纷纷蠕动着朝殷戍爬了过来,拼命亲吻着他的凉鞋。
“我们愿意做安虎老爷的奴隶!”他们痛哭流涕地喊叫着,“我们愿意做安虎老爷的奴隶!”
殷戍的心中已是感慨万千——依照蓬特人的规矩,这些在船上服役的水手一辈子都应是自由人,他们或许曾经听从过他的指挥,却不应该、也不可能接受他对于自身命运的安排……而就在现在,却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了他,一个虚弱无比的埃及小贵族的奴隶!
从此以后,他们将不再是人,而是他的财产,他的附属物,他可以对他们的生命予取予夺了。
事到如今,命运好像走过了一个古怪的轮回……这个人就在刚刚穿越的时候,曾经天真烂漫地解放了自己的全部奴隶,而现在,却又将他曾经深恶痛绝的人身压迫兴高采烈地召唤了回来……这对他来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是他的人性重新堕入黑暗了,还是他变得更加成熟现实了呢?
……等等,对面那个人又该怎么想呢?
殷戍忧心忡忡地望向了“洪巴巴老爷“,却发现那个黑衣女子也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我将收留他们做我的奴隶,”他用力喊叫着,“您,洪巴巴老爷,您同意吗?”
黑衣女子脸上的黑色面罩动了几动,却发出一长串叽里呱啦的阿卡德语。
“她说,请您务必考虑清楚,”公主紧张地翻译着,“对他们来说,您也许是使得他们遭遇灾难的罪魁祸首……”
殷戍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这个不劳您费心,”他坚定地说,“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洪巴巴老爷”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么,您,将带着他们去布巴斯提斯吗?”她问道,“他们将一直跟随您吗?”
“是的!”殷戍说道,“我将带着他们赴任……还有,我的黄金!您可千万别忘记了……”
亚摩力人突然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我早就说过,伊辛的洪巴巴说话算数,”那女子大声说道,“您的黄金,一个塔兰(也许是亚摩力人的计重单位?)都不会少您的!不过,您现在怎么拿呢?我建议您,还是将黄金放到我们的船上,我们帮您运到伊辛!”
“我们不要您的运费,安虎老爷!”紫袍亚摩力人得意忘形地喊了起来。
亚摩力人顿时又发出一阵哄笑。
殷戍脸色铁青,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而是用力握住了两个女人的手。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对殷戍来说,却是无比煎熬的两天。
“洪巴巴老爷”在大获全胜之后表现出空前的慷慨大方,不仅继续让他全权指挥“鸬鹚号”,而且还将他刚刚收下的10名蓬特奴隶直接派到他的船上——当然是在至少20名亚摩力武士的看管之下。
在图雅公主的主持下,殷戍遵照埃及的全套规矩,完成了“蓄奴”的全部手续。
亚摩力人为他准备了10块木板,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典雅的“圣书体”象形文字记录了每一个蓬特人的姓名、家乡与身世,并做出了最庄严的承诺: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无限忠于主人莫润尔.安虎老爷的意志。
殷戍坚决制止了公主在他们身上用烧红的青铜箭头烙出“LOGO”的企图。
“不,他们是人,还曾经是我的朋友,”他恳切地说道,“他们不是畜生。我们不能这样侮辱他们。”
公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这不是侮辱不侮辱的问题,”她正色道,“这是规矩……我的安虎,您最好还是按照规矩来。您无边的善意也许会害死您,甚至会害死我们大家。”
殷戍只好沉默了。
在一片震天的惨叫声中,那10名蓬特年轻人的屁股都烙上了专属于“安虎老爷”的独特标记——一种胖胖的五角星形。
当他们揉着屁股、噙着泪花从殷戍面前经过时,他仔细盯着他们的脸,似乎想从中抓住一些可疑的蛛丝马迹——委屈,不甘,愤恨,甚至是仇恨……
不,他并没有看见那些表情。他看见的,只是麻木的表情和畏缩的眼神,是一种完全被打垮的、彻底向命运低头的、听天由命的神态。
那么,他收服他们了吗?那些刚刚遭受了重创的孩子们,从肉体到灵魂,都彻底屈从于他了吗?
他不知道。
这家伙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奴隶。
虽然他在穿越前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将要去的,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奴隶制大帝国,那么在这样的时代必然存在着大量的奴隶,以及大量的人身依附和强制劳役的事实。而当他刚刚来到这个时代,并且命运强加于他为数众多的奴隶——他的侍妾,他的花匠,他的搬运工,他的杂耍艺人……——时,他其实是不知所措的。
尽管他的理性在不断地提醒他,而这个时代的现实也在不断地敲打他,“入乡随俗”——即必须主动适应奴隶制度,必须作出一切他在“奴隶主”——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的身份上应该做的一切事情;而他所接受的全部历史教育也在告诉他,在这个人类文明的早期阶段,“奴隶制”是比原始社会的一切制度更能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先进”制度,但他现代公民的意识和教养已经深入骨髓,他骨子里不愿意,也不可能主动对他人进行人身压迫——因为他始终认为,人身压迫,是整个文明进程中最黑暗、最丑恶的部分。
他曾经一遍又一遍地诘问自己的灵魂,作为一名穿越者,一名想干大事业的、一名想舒舒服服过日子的、甚至只是想卑微地活下去的穿越者,是不是一定要彻底地向这个时代投降,是不是要彻底地被这个时代的一切价值观所驯服——也就是说,为了自己的安全,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另一部分价值观,另一部分理想?
“你必须驯服!”他对自己说,“丢掉你满脑子的圣母病、故作天真的矫情和无病呻吟吧,在公元前14世纪你竟然还妄想行使你公元21世纪的那一套?简直愚蠢得令人伤心……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你不主动顺从,就是自寻死路!”
“坚持自己,坚持自己吧!”另一个他也对自己说,“你就是你,你就是一个善良的、随遇而安的人,你可以因为穿越带来的环境突变而隐忍,而低头,但你绝不能改变你的本性……因为那样的你将不再是你,也许会成为一个你最厌恶的人。因为穿越导致你失去了自己,这是多么令人悲伤的事情……”
殷戍突然意识到自己迎来了一场真正的重大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