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秦朝无比强大，但这也不过是表象而已，而且它的强大，主要是因为始皇帝的个人能力！嬴政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会采用各种措施防止六国复辟，包括统一度量衡、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收天下之兵铸铜人十二，以及天天出巡，目的就是要趁自己还在，彻底击碎那些人的念头！”姬云敲打着面前的案几，侃侃而谈，“但这也造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天下人怕始皇帝，却不怕秦王朝，至少内心深处还怀着反抗之火！只要秦始皇一死，继任者无法继续维持始皇帝在世时那样的威力的话，反抗就会接踵而来。”

    “可为师听说始皇帝的长子扶苏为人忠厚，爱名如子，颇有贤名，如果是他继位，并且用安抚之策抚慰天下百姓，应该不会出现反抗才对吧？”李左车虽然身在匈奴，对中原之事却也时刻关注，扶苏这个世人称颂的公子，自然不会逃出他的法眼。

    “可是如今扶苏因为坑儒之事被始皇帝发配长城监军，一个不在父亲身边的儿子，又怎么能在夺嫡之战中占得先机呢？始皇帝的中书令赵高，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而始皇帝最爱的幼子胡亥，则完全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姬云摆摆手，不同意李左车的说法。

    “云儿的意思，是胡亥会继位皇帝？”姬云的分析实在太让李左车震惊，这样废长立幼的做法，自古以来就是混乱之源，英明神武的秦始皇，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才对！

    “近年来秦始皇身体每况愈下，越来越沉迷于对长生不老的追求，大多数事情都掌握在赵高和丞相李斯的手里，而李斯又和扶苏有间隙，赵高和边关大将蒙恬不和，保不齐二人会在始皇帝的身后事上做些手脚。”姬云非常熟悉秦始皇时候的那段历史，对李斯和赵高两人的为人性情也是一清二楚，因此一番话说出来让李左车找不到半点反驳的漏洞。“在加上秦始皇如今在修长城、修驰道、修骊山陵墓和南伐百越这些大事上浪费了太多人力物力，秦朝百姓早就苦不堪言，一旦有一点点薪火，就会点燃全天下百姓的反抗之心！”

    “到时候我们再回归中原，揭竿而起，顺应天下民心，灭秦复赵指日可待！”李左车听到兴处，也是一脸兴奋，接着姬云没说话完的话，畅快淋漓地说了出来。

    “是的，到时候师傅哪里还用得着借匈奴人之手呢？”姬云喝下一口酒，轻声说道。

    是的，秦朝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王朝，它的生命实在太短暂了。它是不幸的，正好处于中国社会形态的历史转型时期，从上到下，也许除了秦始皇，每个人、每个阶级都处于极度的动荡和变化之中，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维系一个巨大帝国的完整，实在是太难了。后世的隋朝也一样，在这样一个动荡的历史时期登场，是胡亥和杨广的不幸，他们本身的性格弱点，注定了他们不能在这种时候维护自己王朝的延续。

    李左车忍不住抚掌大笑：“云儿啊云儿，你这番话为师还是第一次听，却只觉得如泰山压顶一般，惊得为师是找不到半点纰漏！倘若云儿能早出生百年，赶在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之前，这天下恐怕还是你们姬家的，哪还有他嬴政什么事情！”

    听完李左车的话，姬云差点没被那一口酒给呛死，赶紧一边咳嗽一边回答李左车的话：“师傅取笑了，弟子只是一些愚见，哪有那些本事！”当初自己胡乱编的一个身份被李左车死死拿住，姬云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只能是周王后人了。

    “云儿不必过谦！周王后人果然有帝王风范，看事情的眼光也是以天下为重，将个中关键看得透彻，为师不得不服啊！”李左车拍拍姬云的肩膀，夸奖道，“这个问题困扰为师许久，没想到竟然被云儿一席话解决，早知道便早日和云儿探讨此事了！”

    “哪里哪里，师傅就不要拿弟子寻开心了。”姬云虽然心里无比高兴激动，嘴上却赶紧自谦，生怕李左车再说出些什么话来，到时候自己得意忘形可就惨了。

    “为师现在轻松了许多了，来，再陪为师喝上几壶！”李左车叫上老牛，吩咐他继续上酒。老牛看了一眼姬云，之间姬云推手施礼：“既然如此，弟子便陪师傅一醉方休！”得到老爷的肯定回复之后，老牛才退下取酒去了。

    日子越临近六月中，王庭的气氛就越紧张。为了冒顿即位大单于的事情，王庭上下忙里忙外，甚是隆重。然而毕竟这个位置来得不如预想中的那么顺利和正当，冒顿还是担心会有人搞破坏，因此增加了王庭内外的兵力，而且负责近身拱卫的不是单于卫队，而是他自己的精骑。

    匈奴最大的萨满也专程从边陲之地赶回了王庭，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好几年前便决定要外出游历，将萨满教传遍草原的每一个角落。为了让自己的上位更加有说服性，冒顿专程派人把他找了回来，可怜老人家一番折腾，抵达王庭时骨头都快散架了。

    萨满教作为匈奴的国教，见到大萨满都回来为冒顿加冕祝福，原本心里还抱着不满和怀疑的匈奴人，几乎全都心悦诚服地认可了冒顿的身份。如今冒顿每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得到的欢呼声比之前不知道热烈了多少。

    冒顿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专门为大萨满安排了一座堪称辉煌的毡帐。

    六月十八日，狗日，冒顿即位大典。

    大典远不如姬云想象的那般隆重，但却足够庄严。

    天还未亮，冒顿及大人们便在大萨满的带领下朝着东方跪下，足足半个时辰才见到初升的太阳。众人跪拜在地，大萨满迎着温柔的阳光跳舞，口中念念有词。

    姬云知道对方在装神弄鬼，但这个时代大家都信这一套。而这些扮演鬼神的人久而久之，早已把这些东西刻进了骨子里。

    祝舞完毕，大萨满和冒顿一起，用羊奶祭祀了天地日月，用牛血点染了众人的额头，才算是礼日结束。

    然后众人回到毡帐，一起用早餐。

    早餐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有节日才能吃到，平日里为了节约粮食，都是一日两餐。

    吃完早饭之后稍微休息了一段时间，才真正开始即位大典。

    在王庭中央的单于大帐早已被拆掉，临时搭建了一座木台，木台中央摆着一张象征着单于之位的宝座。

    宝座用千年沉木雕刻而成，用五颗狼头骨作为装饰，一张纯白的狼皮铺在上面，庄严而肃穆。

    冒顿一开始和众人一样站在台下，只有大萨满带着几个萨满教的弟子在台上祭祀驱邪。

    几个萨满用马尾制成的像拂尘一样的东西，将木台扫得干干净净。随后，大萨满捧着一张刚切下来，还带着丝丝血迹的羊皮，大声宣读上天的旨意，黑龙神的命令，挛鞮冒顿正式即位撑黎孤涂大单于。

    冒顿闻言，缓步走上木台，从大萨满手里取过羊皮，然后单膝跪地，接受大萨满的祝福。大萨满用手指从酒碗中蘸出些酒水，朝着空中弹了三下，朝地上弹了三下，再朝冒顿的左右两肩和额头各弹一下，最后变戏法一般，从原本空无一物的王座上拿起一顶金冠戴到冒顿头上。

    大萨满退到一边，朝冒顿恭敬施礼。冒顿则缓缓转过身来，一道凌厉的目光从所有人头顶掠过，最后射向了遥远的天边。

    “撑犁孤涂大单于！”

    “撑犁孤涂大单于！”

    “撑犁孤涂大单于！”

    台下的所有人，包括平民和士卒，全都用一种崇敬的声音呼唤着冒顿。

    站在台上的冒顿激动不已，他努力攥紧拳头，拼命抑制着一股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然后抬起手，轻轻一挥。九百九十九骑骑兵从左至右，惊雷一般掠过木台，引起了全场的欢呼。

    骑兵掠过之后，冒顿抬起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他刚刚登上大单于的位置，自然要说一些话来鼓励自己的民众：“我亲爱的子民们！从今天开始，我，挛鞮冒顿，就是你们的王，你们的撑犁孤涂！”

    “单于！”

    “单于！”

    “单于！”

    接受过万民的呐喊，冒顿继续说道：“我们大匈奴，是一个伟大的部落！我们精骑善射，我们以天地为家，我们是战无不胜的勇士，我们是所向披靡的战神！但是，为什么近年来我们总是败给其他国家？”说道这里，冒顿停了下来，他想看看众人的反应，如他所料，除了风声没有丝毫其他声音。

    他继续说道：“就是因为头曼的软弱无能！虽然他是我的父亲，但他阻碍了匈奴的强大，他就应该死！我们大匈奴从来不需要一头没有了狼牙的头狼！我们要让世人知道，我们是一群饿狼，一群随时可以把它们撕碎的饿狼！我冒顿在这里发誓，从今天开始，我要让匈奴成为这片草原上最强大的国家，要让所有的国家对我们俯首称臣，要保护每一个匈奴人的利益！若违此誓，人神共诛，有如此箭！”

    话音刚落，冒顿将那支用来鸣镝弑父的响箭一把掰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