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乡间农田泛泛着层层雾气，晶莹的露珠凝结在绿绿的稻叶上。有农家人早早地来到田间沟边，收起他们前夜布下的簄子①，往往一晚上能收获数斤鳝鱼泥鳅。小力没事也学了农家人的做法，弄了三个竹簄子，傍晚的时候挖来蚯蚓作为饵料，用竹签插入簄中，再布入野外的水草中。等到次日凌晨，便会有两三条野生的鳝鱼或泥鳅钻进小力的簄子里，周末它将成为小力家餐桌上额外的牙祭。

    小力的朋友亚民，却没有这么多的闲适，小家伙干的是一份正儿八经地农活。每个朦胧的清晨他总是手持一把镰刀，割了筐筐的鱼草，携着汗水抛入自家的鱼塘里。看着成群的鱼儿扑腾扑腾地享用着自己收割来的草料，亚民的心里充满快意和欢乐——这是农活，也是生活。晨曦中的小力和亚民，往往会相遇在田埂地头，相互一个口哨，或亲热地叫唤一声——在这天生天养的田园，农村少年的生活是多么的写意！

    春季，为防范溺水事故，桃李小学发出通知，警告学生玩水危险，严禁学生下水游泳。班主任们于是严格执行禁令，让学生们互相监督，举报。然而越是禁止的东西，学生们越是想去尝试，学校发出的几通禁令，并不奏效。

    亚民说：“我都要成一条鱼了，怎么可能不见水？”

    亚民妈的身体不好，他每天要帮家里干些割菜喂鱼的农活，整天跟水打交道。再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湖区的孩子哪有不亲水的！刘老师却不管这些，违反者皆遭到她的责罚。亚民有好几次跟同学一起玩水，被老师抓去训斥，还给他起了个“小苦瓜”的绰号。

    亚民感到了十分的压力，一度想放弃上学。正当小力等为他感到郁闷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让人舒心的消息，刘老师一家要调到市里去了。小伙伴们十分开心，这意味着何菲也将跟他的父母一起搬走，今后不会再有人嘲弄他们了。

    刘老师调走后，班里来了一位新的班主任，大家都好奇地期待着这位身材不高，长着一副娃娃脸的老师。娃娃脸老师虽比这帮小学生大五六岁，看上去也就像个中学生。

    “同学们，大家好!我叫游多余——”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同学们错愕，转而大笑。

    我上边有哥哥姐姐，生我的时候父母还没有商量好，就给了我这样一个名字。”

    同学开始小声私语：“还有叫这名字的，游多余，有点多余，有点意思。”

    “我从小被家里认为是多余的！”

    台下一阵哄笑。

    “我现在能孝敬父母，养家糊口，还能够给大家带来快乐。”

    “那你现在还是多余的吗？”

    老师顿了顿，认真地说道：“社会上每一个人都不是多余的，也都是平等的！我们欢迎学习成绩好的同学，同时我们也欢迎成绩暂时落后的同学，今天他（她）暂时落后，并不代表以后他（她）不比人强！而且，我们生活中还有方方面面的潜能可以挖掘，我来我们班，就是来挖掘我们每一位同学的潜能的，潜能就是优点，你们哪怕是会缝衣做饭，捉鳖吹口哨——都会一一记录在我的小本里。”

    “呵，缝衣服做饭，捉鳖砍柴也算是优点？”同学们不相信。

    “对，这些都是涉及我们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我们不能小视！读书写字也不代表生活的全部，缝衣服的也可能成为服装裁剪高手，炒菜也能炒出顶级厨艺，所有我们每个人都要找出自己的优点！”

    “我爸妈就要我好好学习，别的什么都不要管！”一位女生说道。

    “好，大家可就此展开讨论，看看各自会得出怎样的价值观。”

    大家沉默了半许。

    “我认为，作为现代人，我们不应只识‘琴棋书画’，还要‘蛟龙下海，嫦娥飞天’”。大家被一小女声吸引，扭头望去，原来是清唇女孩小慧。

    “对！你这种理想很豪迈，但我们要从点滴做起，才能一步一步迈向高峰！”

    “那我们耍耍水的功夫了得，这算不算是一项优点哩？”小力随口而出。

    大家哄笑。

    “很好，同学们一定要仔细思考这个话题，然后发表自己的观点。”

    “我爸妈不让我们去玩水，看见会打死我的！”有小男生说。

    “学校规定不准下水……”

    “同学们，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没有战争，没有饥饿的幸福时代，那么我们在好好学习的同时，还需要做好哪方面的事情，为将来更好的服务社会，打下基础呢?”老师顿了一下。“我们一是要锻炼好身体，预防疾病。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一项任务——预防事故和灾害，得以降低风险和损失。”

    “那您会怎样叫我们预防事故呢？”

    “我不会游泳，那老师你会带我们去游泳，教我们怎样救生吗？”小慧追问道。

    “嗯，天灾人祸有很多种，如水火，地震，交通事故等。那么我会先针对溺水方面的危害对同学们进行防护教育。同学们有哪些会游泳，哪些不会游泳，我首先要做个调查，然后我会先去踩一个比较合适的水源点，做好安全防护工作，争取让全体同学都拥有游泳的技能。”

    同学们一片雀跃，小力他们早已磨拳擦掌地演练起来。

    “静一静，静一静！同学们，在这里我要约法三章，你们愿不愿意接受？”

    教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今后呢，你们若想去游泳，一定要征求父母或老师的允许，做好安全保护，一律不许擅自出行，特别是那些不会游泳的同学，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好，现在开始上课，今天我们讲《小英雄雨来》......”

    小力今天在课堂很兴奋，雨来可是他心中的偶像。在老师的带领下，学生们逐一厘清了故事的时间，地点，人物，情节等。几经阐述，这篇课文的教学重点“雨来的机智勇敢，热爱祖国的品质”也在老师的指点下一一为同学们所领悟。

    一周后，游老师果然带着他的学生去上了几堂游泳课，那以后，班里的几只旱鸭子得以学会了求生的技能，亚民小力在户外课上表现了一回，帮助小慧等人学会了X爬式。在野外课堂，游老师还教学生演练了人工呼吸，心脏按摩等救助技能，学生们十分乐意接受。在后来的学习中，同学们都爱围着老师转。游多余把每位同学的性格特征，学习优拙，爱好特长，体质状况一一收载于他的小本里，并依此拟出一套因才施教的方案，激发动能。

    游多余对孩子们充满激情，与孩子们打成一片。他走访家长，说服家长不要一味地追求子女的文化成绩，而是是要他们拥有更多的生存能力。日复一日，学生们除了学习文化知识，动手能力也日渐增强，对交通，火灾，触电等事故灾害的防范有了深刻的认识。游多余从不刻意追求学生的天赋才能，而是推行“实用主义”的教学观点，灌输普世价值，他的价值理念被多届学生所认同。

    游老师是黄盖中学的毕业生。老师的老师是当时的衡阳知青，在农场师资力量极度匮乏的年代他们成为了学校第一届教师队伍。知青老师们一边教学，一边自学，因为他们教的是初中高中，而他们自己也是刚出来的初中生高中生。在那些年，他们除了教学任务，还要修补桌椅，凿操场，划跑道，为农场子弟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那些年知青们在文艺方面能够引导潮流，学校当时表演过的《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红灯记》等，给乡亲们留下了诸多美好的记忆。事实证明，老知青们并未辜负一代农场人的期望，农场基础教育在当时周边乡镇崭露头角，高考升学率扶摇直上，亦获得过地区教委颁发的一枚教学先进单位的奖牌。

    让一方乡梓颇为郁闷的是，黄盖中学自从荣获那枚奖牌之后，进入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就再也没有获得过第二枚奖牌。而且越往后头，农场教育随着经济的衰落而衰落，高考升学率常常趋近于最小自然数，乃至常被某些乡党讥讽为“剃了光头”。为此，多少地方桑梓仁人，远在异国他乡的侨胞，回乡扶持，尝试挽回当年的辉煌盛景，倾囊重塑，亦无力回阳。

    游多余当年在校学习并不出众，身材瘦弱常遭人欺负，甚至没有什么大志向。游多余读初中时侥幸考上师范学校后，出外求学三年，后调回农场从事基础教育工作。随着时代的进步，仅有中专文凭的游多余自感学历不够，又选择了教育英语专科，每周末去地市继续进修。这年月，偏僻农村人们想去一趟市里实在不方便，单程百公里的路程，坐农村公汽要花上两个钟。

    这天傍晚，多余从市师范专科学校门口出来，天色渐暗，飘着毛毛雨。他心里暗自念叨着：“完了，完了，今天又赶不上回场的班车了！”他沿着街道匆匆往车站方向赶去。来到市汽车站，真如他所料，每天一班的公汽已经开走了。他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茫然地走出车站，他没有了方向，感慨着自身的无奈。

    大街小巷，霓虹灯初上。他没精打采地走到一家工厂大门口，看见一辆解放卡车，载着满满一车尿素，司机正在车厢上整理着货物。多余走那车旁经过，不经意地往车门上一瞥，“咦——”

    只见车门上成彩虹状喷着一行艺术字：

    国营黄盖湖农场

    多余见了，猛一怔——这不是咱们家乡的汽车吗！

    多余连忙往车上望了望，那师傅仍在忙着整理货物。他连忙叫那师傅：“师傅，您是黄盖湖的人吗？”

    那师傅一听，停下手中的活，应道：“是呀！你也是吧？”

    “哎呀，那太好了，我是桃李小学的教师，今天想回去却没有了班车！”

    “哦，你就坐我的车一起回去吧，反正我一个人也没个伴……”

    两人一搞清楚，原来师傅是班里罗小力的父亲，老师是儿子小力的班主任。上到车上，罗坚对多余说：“小伙子，刚才我看你这模样，还以为是个中学生嘞！”

    多余回答道：“我只是看起来比较年轻，所以那帮学生就跟我没有了辈分！”

    “嘿嘿，我在这行都只能算个小卒，你个小年轻还讲究辈分哩……”

    多余笑着说：“不敢，不敢！”

    他转而谈论着今天的好运气：“哎呀，幸好刚刚看到车门上的艺术字了！”

    “哎，还是读书人有心！”

    “不过你看车牌，外观，也可能感觉到是咱们农场的车辆。”

    “这个我真的没注意，我对车是一无所知！”

    “年轻人，未来社会将是车轮上的社会，一个车盲就好比过去的文盲哟。”

    “就是，就是！今后要多向您学习……”

    两人一路畅聊，好不欢快地回到农场。原本误了班车的游多余，坏事变成好事，不仅享受了免费的专车，罗坚还请他吃了一顿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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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簄子:海边人念hù zi，内陆人念háo zi，捕鱼的竹器，形状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