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南邑——卡车司机的儿子:正文卷 007
爸爸开汽车,小力成了跟屁虫。他是父亲和纯礼师兄的好帮手,维修保养的时候,小力爬上钻下递工具,打滑油,忙得不亦乐乎。尽管还不能单独把盘子,他对父亲这辆喝汽油跑天下的车子却有自己的领悟。开车是个风险活,小力爸并不急于把这项技术授与他,小力却留个心眼,他暗自观察父亲的动作要领,转方向,踩离合,换挡。尽管父亲不让他动车,他偷偷拿了父亲的《驾驶员手册》,仔细地翻看,对车子的机械常识,操作要领早已上默记于心。每每保养车子时,师兄纯礼会暗暗将车交给小力去练习练习,在开阔地段兜上两圈。
五一节前夕,爸爸准备带儿子去远方的城市见见世面:“小力,好好学习,爸爸带你去你‘衡阳妈妈’家玩一趟。”小力听了很是兴奋,从家里拿出父亲的那本地图册,翻来覆去地查找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小子热切地期盼着旅行日子的到来。
假日来临的这天,他们装上一大车湘莲子,盖上苫布,从家乡出发了。罗坚把驾驶座交给纯礼,纯礼手握着方向盘,脚底轻踩油门,档位被逐级地推入高位,车子发出从低沉到轻快的吼声,在乡村公路上扬起厚厚的灰尘。
坐着卡车去旅行,想停就停,想走就走,那可是不一样的兜风!在某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这项时尚的户外运动可以算作是一项属于天下司机儿子的特权!小学生从没出过这么远门,看着窗外的风景,少年竟然发起了诗兴:
春光献媚——
花意暖
驴车并驾,路如肠
好多姿——
水波弹,蠢心荡漾
却想著——
他日翻越藩篱上
胸纵有——
诗和远方
……
诗和远方不能当饭吃,职业人毫无兴致。师徒专注着自己的行当,手拿着方向盘,就是拿着自己的饭碗。罗坚坐在纯礼旁,点拨着徒弟儿:“当一名合格的驾驶员,谨慎是第一位,要保持心态平和,互谅互让,忌开冒险车,赌气车……”作为老一辈司机,罗坚时代路面上的车少,然而路面状况却很糟糕,人车混行,没有划线分道,一旦双向会车,必将是近距离的考验科目四。每每在道上行走,罗坚没少见过大车轧小车,强势怼弱势,两车对撼,四脚朝天的场景历历在目。师傅非常注重对徒弟“车德”的培养,他常说“生活不是战场,无需一较高下,让他三分又如何”。他冀望这些层面上的理论,将来能够为自己的徒子所用。年幼的小力在一旁眨巴着眼,也领悟得出神入化。
车子一路上坡下岭,马达声时而低沉,时而轻快,婉如谱写着一曲蜿蜒的旋律。一路向南,师徒三人的远行,从乡村出发,途径县市省三级城,驶往远方的雁城。长途颠簸,会将持续两天一夜,这种闯荡江湖的感觉,让小屁孩激动不已。一路上,雨后春笋般的酒楼食肆,停车住宿招牌林立在道路两旁,有咨客招呼着过往司机下车吃饭。
“爸,肚子饿了,咱们到哪吃饭啊?”
罗坚却并不急于停车:“这些地方啊,宰客的多,吃不到东西,还搞邪门哩!再等两个钟,我们到老丁饭馆儿吃饭,那里熟,干净卫生吃得放心。”
听到师傅说路上有邪门,俩小辈来了精神,忍着饿肚,卯足了劲想听师傅讲述道上风花雪月的故事。
罗坚并不急于讲述那些春花秋月。他只是慢慢讲述着社会风气如何地变坏,人们的价值观如何地一步步堕落沦陷。
“现在人心变了,变得贪婪和浮躁了,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赚钱不要脸!有些人,坑蒙拐骗,无所不做……”
纯礼在一旁听着,连连回应:“就是,就是!”
这一路的工作量,郭纯礼占了一半,他任劳任怨,忠厚诚笃的性格让罗坚很是满意。罗小力也跟纯礼哥玩得十分要好,平时在家里,纯礼常背着师傅把盘子交给他小试牛刀,这是小力想要又不敢向父亲表白的。
将近黄昏,这一天几个人才吃了一顿早中饭。直到六点多,罗坚终于把车停在了老丁饭馆。罗坚下了车一看,哎,车队杨正宏和他的年轻搭档夏开军也停车在此。
罗坚三人走进饭馆,年轻的开军正躲在暗处用水跟他们恶作剧,把他们吓了一跳。
“哎呀,开军,别喷水了,这井水好冰咯!”
“哈哈哈……”开军一阵嬉笑。
“罗师傅,你们师徒三人一道忙财哩!”杨师傅向罗坚打招呼。
“哎哎,杨师傅,财在您那儿!我们拉车湘莲到衡阳。”
“罗师傅,今晚就不要走了,我们到‘十二公里’①去风光一下!”开军又笑嘻嘻道。
“货主催得紧,我们还得赶通宵哟!”罗坚挥挥手,示意众人吃饭去。
几位师傅带着徒弟们走进饭馆,老丁微笑着与老乡打招呼。老丁饭馆就像驿站上的一盏灯,暖黄色的光照亮过往的司机和商人,让互不熟识的人得以体会些许家的味道。
一行人坐下来点了几个地域特色的菜品,红烧猪肚,酸辣鸡杂,铁板牛肉等下酒菜,外加鱼头汤和青菜。店家先上几小碟坛子菜,一下把大家的胃口吊了起来。
杨正宏打手势说道:“老罗,来,我们喝点酒吧!”
罗坚一听,不好推却:“一杯,多了不喝,今晚我们还要赶路。”
开军接着说:“罗师傅,大家在这半路遇上了,您怎么能不陪我们喝杯酒!”
罗坚忙说一个通宵也不能就让纯礼一个人承担,自己在后半夜要接替他。
杨正宏慢慢地说道:“罗师傅,这一次我要跟你说件正事——”
“嗯,什么正事?”
“现在车队的人有多,僧多粥少,我下月就要走了!”
“到哪里去?”
“我将要到深圳去开客车……”
“好啊好啊,杨叔,我到时候去深圳找你玩儿!”小力调皮地嚷嚷道。
“都联系好了吗……”
罗坚有些替老友担心,现在内地发展迟缓,下海去南方的人越来越多,可是这个社会毕竟从禁锢状态刚刚解封,一个人在外,人生地不熟,不是件容易的事。农村人少有背景,罗坚这一次出远门也只是一次省内长途,他还特意带上儿子,准备到当年下乡的老相好家认认门。
深圳是个什么概念?
罗坚从家乡到县城与到地级市的距离,是一小段黄金切割,地级市到省城是一大段黄金切割,而从家乡到此趟目标雁城的距离,与雁城到深圳的距离,成就了一个大大的黄金切割!
换句话说,在他们这一辈人眼里,深圳的“圳”字,很多人还认不全——那是个很遥远的概念。
挚友要远行了,罗坚不免要同他干上一杯。这时的气氛被夏开军主导,他拿起酒杯,一定要罗坚和纯礼师徒一起共饮。
“杨师傅,罗师傅,我在车队多亏有你们这帮老师傅们的帮助。现在罗师傅致富的步子快人一步,来,我敬您和您的徒弟一杯!”
纯礼和师傅忙极力推却着:“还要开车!”“还要开车!”
杨正宏示意道:“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众人一番举杯,喝酒,吃菜。罗坚喝完一杯,夏开军又举杯道:
“既然罗师傅要开车,就请‘小罗师傅’代‘老罗师傅’饮一杯吧!”
桌上发出一阵笑声。
小力正嚼着一块又香又辣的猪肚,听到夏开军说自己是“小罗师傅”,还没征得父亲同意便答道:“哈,难得今日有人叫我‘师傅’,我愿意代我爸敬您一杯,十年后若我真当了师傅,再正儿八经地请您们喝酒!”
小力的一席话让满桌人乐了,对他大嘉赞赏。待小力喝下一杯后,夏开军却紧追不放:“不行,不行,一杯酒只能敬一个人,来-来-来,再来一杯!”
小力不懂推却,直接又干上一杯。
就这样,小学生又喝下二两二锅头。
开军更来劲的时候,纯礼借机让大家吃菜,并把话题岔开:“今晚可以让丁老板再找两个人陪你们玩“三恰一”啊。
罗坚补充道:“对对对,老丁是个不错的角,今天他可代替我陪你们玩,等我回去以后,再陪你们玩......”
当众人让满桌一片狼藉后,罗坚终于得以让店主结账上路。
杨正宏也不推却,他善意地提醒道:“老罗,路上会有五花八门的“狗仔队”,得留意一点!”
罗坚一听,邹起了眉头:“哦……”
短暂相聚后,众人就此作别,罗坚他们继续赶路,夏开军他们早吆喝着店主给开个桌位,开启了一宿的娱乐。
小力感觉有点发晕,在酒精刺激下,他开始犯迷糊。
罗坚批评着儿子,不可喝过量白酒。小力在旁边念叨着:“没醉…没醉…我没醉…”
纯礼开着车子稳稳地前行。小力为刚才的盲目长了记性,酒后只觉如无数虫子在身上钻爬,浑身难受,自此以后,他是再也不敢酗酒了。车子一路地低吼,消失在夜色之中。在苍茫的夜空下,这辆大货车似一只爬行的小蜗牛,只有一群星星眨着眼睛,凝视着他。
这晚行车,师徒除了更换备胎,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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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十二公里,是早期色情业萌起的一个小地名,地处国道一〇七与两条省道成╪形交汇处,跑车人皆知的橘色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