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至第二日，三人只在路边简单地吃饭和小憩，又整整赶了一天的路。及至黄昏，天色变得阴沉下来，不一会儿，雷声滚滚，豆大的雨点开始拍打着玻璃。罗坚赶紧把车停在路旁，三人上下检查覆盖着莲子的苫布是否撕裂漏水。

    纯礼爬上货物顶部，一片一片检查苫布的薄弱处，罗坚大喊着他：注意安全，不要踩滑了！父子俩围圈固定着被大风撕开的边角。不一会儿，三人上衣已湿透。

    雨点闪着电光，更加凶猛来袭。迎着风雨，师徒三人费尽力气，二次捆扎，终于把苫布破损的部位补强加固。回到车内时，全身早已湿透。三人各自把衣服脱下，一人裹着条湿短裤，继续上路。

    “嘿，这真是场暴雨啊！”

    “再坚持一个钟，我们就到达目的地，洗了澡，再换衣服咯。”

    纯礼和小力一边噗嗤打着喷嚏，一边道：“没事，没事！”

    入夜，雨已停，大卡车缓缓来到雁城市区。一切都让他感到新鲜，小力瞪大了眼睛：广场，电车，路灯，交通警察，大街上人来车往，房屋鳞次栉比，灯光错落有致。这景致，比起农村土砖黑瓦，杂草丛生的环境，要生动很多。车子驶过一座虹桥，雨后的虹桥在路灯的映衬下格外光鲜，少年的心无比兴奋。停好车，罗坚他们穿过层层街道和楼房，只见一片老旧的居民小区，一排排中规中矩的楼层，下水道急急地流淌着刚刚落下地面的积水。上到一座楼梯的四层，走到一处门口，这便是“父亲的前女友”的家了。

    女主人出来迎接，罗坚同主人打招呼。当她看着大中小三个人，湿漉漉，光着半身，如原始社会的来人，不禁被他们这般模样吃了一惊：“啊呀，罗坚，你们怎么全都淋透了！”说完，她笑出了声“哈哈哈……”

    “哎，不好意思啊，我们今天就这样入门了！”

    看着三人落汤鸡的样子，她招呼着他们：“哎呀，来来来，快进屋！”

    “衡阳妈妈”烫着卷发，显得很时尚。小力很是矜持，他拘谨地叫了声“阿姨好！”

    “欢迎，欢迎！这是小力吧，一直叫兄妹俩过来玩，都没有来，这次总算来了一个。”

    “哎，这次来又要给你们添麻烦了！”小力爸应道。

    “快不要这样说，你看我们全家都欢迎你们！”阿姨很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安排三人盥洗。她知道他们今天要来，特意为他们安排了房间。男主人在家忙着烧菜，大家一一打过招呼。女主人介绍说家里的两个男生，大儿子在外地读书，小儿子溜到朋友家玩去了。

    三人洗漱过，来到客厅。客厅的布置不错，沙发桌椅，电视影碟机一应俱全，电视里正播放一首英文歌曲，美妙的旋律直让人陶醉，字幕上显示①：

    ……SAY YOU，SAY ME(说你，说我)……

    ……SAY IT FOR ALWAYS， THAT'S THE WAY IT SHOULD BE(应该永远是这样，本来就是这样)……

    ……SAY YOU，SAY ME(说你，说我）……

    ……SAY IT TOGETHER NATURALLY（大家一起自然地说出来）……

    ……I HAD A DREAM，I HAD AN AWESOME DREAM（我做了一个梦，一个绝佳的梦）……

    ……PEOPLE IN THE PARK PLAYING GAMES IN THE DARK(人们在露天公园里，就像是黑暗中做着游戏)……

    ……AND WHAT THEY PLAYED WAS A MASQUERADE(他们做的，是一个假面游戏）……

    ……AND FROM BEHIND OF WALLS OF DOUBT， A VOICE WAS CRYING OUT(但从猜疑的墙壁后面，一个声音喊出来）……

    ……SAY YOU，SAY ME(说你，说我）……

    ……

    小力从没有听过英文歌曲，此刻一颤一颤的和弦音，让他产生了九十九度的共鸣！他兴叹道——城里人还真够高雅的，能听到外国音乐！

    吃过晚餐，阿姨跟他们聊起家常，知青岁月，成了大人们的话题。

    接下来的两天，罗坚和纯礼忙工作，知青妈妈便带着小力逛遍城市景点，又去了著名的衡山，一睹中国南岳真面目。少年身处高峻，一览众山小的情怀油然而起，人生豪迈，鸟瞰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的精彩！

    罗坚的车在市区停留了三天。临走时，罗坚带儿子向城里阿姨道别，阿姨还准备了一封“利是”塞与小力的口袋，这让父子俩很过意不去——刚来到这座城市时，少年怀着敬畏的心情，谨小慎微。而后，城里阿姨的亲切，让他倍感温馨与放松，他对这位城里妈妈的悉心招待，心存感激。在城乡差别巨大的年代，阿姨家的生活显然比他家优越，她却给予年幼的他平等，自信，友善的濡染。（大爱不言谢，几年后，城里阿姨的小儿子，交友不慎染上毒瘾，罗坚一家接纳了他，他得以二次下乡，在偏远农村接受隔离治疗。）

    在城里阿叔的帮助下，小力爸获得一单返回省城的货源，无论如何，这是一笔额外的利润！货车得意地奔驰在返回的路途，罗坚师徒一路谈笑风生。罗坚对俩小子说道：

    “……今天赚的是外快啊，你们俩都有一份，想要吃什么，就跟我说咯……”

    “我想要一台高档次的收录机！”小力回应道。

    “行，没问题！纯礼呢？”

    纯礼对师傅说他不需要，罗坚坚持说要给他发津贴。

    小力回想着他这一趟见到的人和事。后来他知道，阿叔亦是市企一名车队长，他偶尔开辆东风大卡车，车的性能让乡下人羡慕。小力这几天在城里长了见识，人来礼往之下，少年更增添了独立的价值观。毫无衣食之忧的他在这个阶段尚不用考虑未来，而所经历的人与人交往，不矫揉造作，朴实无华的友情，让他感到十分的愉悦。在少年的“人生、世界、价值”三观初成期，这种经历无疑让他倍受裨益！

    平整的路面上，罗坚的车像匹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他以这种方式表达内心的欢愉——虽然他的车不过跑八十迈的速度，却足以让人感觉虎虎生风！罗坚的心里盘算着最近几年的计划：如今农村人刚刚兴起建楼房，农场虽说有路甲生，吴中平这样的财富领头羊，而自己在社会上也不甘落后于人！罗坚和小力妈规划着在秋季建一栋两层小楼，这需要一些前期准备工作：做预算，请施工队，顺带着从外面购置水泥，钢材等拉回去。

    罗坚师徒从省城卸完货，连夜赶回地市，他们在市里找家旅馆歇了半宿。第二天，罗坚把车开到市钢材市场，准备为自家拉一车钢筋回去。

    来到钢材市场，罗坚把车停到市场外一处工棚边。他打开车门，从驾驶位跳下车，正准备进入市场。这时，忽然有几个年轻人，不怀好意地拦住了罗坚：

    “喂，你把车停在我们的地盘，要收费啊！”

    “呃，收什么费呀？”

    “这个嘛，你说呢？”几个人悠起了手中的家什，一看就是群不知死活的烂仔。

    罗坚知道这些混混的营生，心里正想着给他十元二十元了事。

    不想，一名烂仔接过罗坚给的钱，竟然还说不够。这把年少气盛的小力气炸了：“你们这些地痞，你们究竟还想怎样，我要报警，告你们抢劫！”

    顷刻间，这群烂仔发飙了——

    “……嗷嗷，你要报警……告我们……”

    他们拿着铁条转身要打小力。

    罗坚和纯礼赶忙护住小力，罗坚一边怒斥这群人：“你们这些混蛋，真的是无法无天了——”

    结果那帮人又开始围着殴打罗坚。

    纯礼也心急了：“王八蛋，我跟你们拼了！”

    他跟他们对打起来。

    罗坚和小力也加入反抗。对方人多，有五六个，而且手中还有铁器，纯礼跑回车里拿了一把扳手，小力也拿了一把锥子，准备还击。

    罗坚忙一边喝住小力，一边死死地抱住纯礼，不让他们动手。

    那拨人见状，三下两下把他俩的工具夺走，拿起铁条又给了他俩数下。

    附近围观的人，没有一个吱声。

    就在危急关头，恰好有辆警车路过，发现情况，鸣着警笛开了过来。

    这帮家伙一看到警车开到，立刻如鸟兽般地逃走了。

    罗坚赶紧检查纯礼和小力身上的伤情。只见他俩背上各有一条暗红的印迹，罗坚心疼地说带他们去医院，纯礼和小力都说自己没事，互问对方要不要去检查伤情。

    警察安抚了一下罗坚三人，问他们是否需要立案。罗坚没有时间跟那帮人纠缠，便放弃了立案。

    小力昨天还处在“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愉悦中，今朝便被吃了一堑，他口中不禁喃喃道：“奶奶的，想不到这江湖如此的险恶！”

    事后，罗坚评论说：“今天若不是碰上了公安，我们还会吃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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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Say You Say Me》，by Lionel Rich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