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和几个女孩听说小力俩经历了野外求生的日子，黏着他要他讲述路上的见闻，凌雪甚至要他们下次带她一起出去。小力听了摇摇头，不置可否——女孩是个机灵鬼，指不定就把自己不堪的经历扒了去。抵挡不住女孩的软磨硬泡，小力娓娓道来一些行走江湖，踏入社会的故事。

    凌雪听了不禁啧啧称赞，她问道：“小力，对于这趟经历，你有什么感想？”

    小力答道：“感想就是绝不再贪小便宜，任何时候都要相信自己！”

    凌雪听了一头雾水，她忍不住想要打探个水落石出。男生女生在一起聊天是件令人惬意的事情，可是不管她怎么追问，小力就是没有讲出一句有关他俩在火车上的事。在日久天长的交流中，凌雪跟小力的话题逐渐深入，她推心置腹地说出自己的人生（价值）观，她认为这个社会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对此小力听了也是一头雾水，现代社会，对于“劳力”和“劳心”这两个概念，他是从未想过要界定开来的。诚然，在任何一个个体都显得极为渺小的社会，人首先想要谋划的应当是自我价值的实现。小力并不知道这个似是而非的道理，在传统意识形态下是否成立。不管怎么说，成绩好是硬道理，凌雪的思维又比自己成熟，那么她的道理应该能够立足当下。

    对于初中生来说，谈论意识形态为时尚早。然而对于初中生，生理卫生的教育正当时！有关的章节，不知道是逃课逃掉了，还是生理老师刻意淡化了这一章节，小力对青春期的卫生常识，尤其是女性的生理常识竟一无所知，乃至慢半拍的小力，日后步入社会，生理知识一片苍白，闹出诸多笑话。

    凌雪不光语数成绩好，外语成绩也非常傲人。她的语感非常强大，在农村普遍不重视学习外语的情况下，她能够独善其身，一鸣惊人。中考即将来临，年级里的尖子生们个个摩拳擦掌，在一次次模拟考中小试牛刀。凌雪不管怎么模拟考，她总能拿到初三年级的前四名。这样的成绩，在农场升学配额中，几如探囊取物。户籍之隅，有一位公子家的哥，其父将其送到县城某重点中学，强化训练了三个月，临考之前回到黄盖中学，准备强行拣底。

    财威的书读得差不多了，在中考尚未见光之前，他主动宣布，自己将回家镇守双洲码头，各位老师同学若要渡江过河，一律送一张免费的船票。财威十六七岁就在双洲渡口摆起了渡，挣到的零花钱往往都是化作了一泡糖和淀粉的代谢物。财威下学后，跟多余的关系随即转化为朋友，他们聊得颇为投机。几年后，多余和财威，原本是一对师生关系的俩人，成了麻将桌上的麻友，金花场上的赌友。

    小力现在的成绩还算中上，不然凌雪也不会跟他一起玩。受学校氛围的影响，男生们几乎不学外语，小力的英语学习也是严重脱节，他的总分成绩堪忧。距中考还有一个月时，地区的升学指标终于下来，农场这一届分得六个中专名额，其中有一个省机械工业学校的名额最为抢眼——公费去省城上学，将来或可直升大学，这对于一众未曾出过远门的初中生是何等的诱惑！

    入围考试随即展开。按照规则，只有入了围的学生，才有机会到县城去参加中考。公子家的哥和凌雪等四人，通过选拔进入一级梯队，角力省机械工业学校那个指标。第二梯队有市农校，市财经学校等，小力侥幸入围了市师范类专业①，与另三人角逐一个未来教师的名额。

    【小力参与竞争的这组还有情况，一碗水有必要在此背书一笔：师范专业四人组中的三位同学，各有特色——一位是搞音乐专业的（小力当时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搞的什么音乐），一位是搞体育专业的，二人都可得到加分；还有一位竞争者，他没有加分，只不过，在男生普遍英语二三十分的大环境下，他家姐是初三年级的英语老师！如此看来，就只小力没有优势了，他只有一个开汽车的老爸。】

    有一首云南民歌唱道②：

    山对山来崖（ai）对崖（ai）

    蜜蜂采花顺山来

    蜜蜂嗡嗡采花时

    梁山伯为祝英台

    ……

    中考的那几天，是段令人惬意的旅程，年轻人增添了许多阅历。一众男孩女孩，嘻嘻哈哈，就像一个乡下旅行团，颠颠簸簸去到县城考试，有专车接送，学校管吃管住，还有市领导前来略表慰问。朦朦胧胧中或有些许地下恋情，“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一切的一切，都不为懵懂少年所知。

    一场半决赛的考试，或有关乎命运的抉择，或有激烈竞争的楚痛。青春少年之间的竞争，痛并快乐着！考试是中国式的择优，一个个年轻人的未来，往往面临着无数场考试。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应试教育，带给年轻人成长的利弊，效应是双重的。

    很快，中考结果出来了，凌雪以内部第一的成绩，逐得一枚耀眼的省机械工业学校名额。原本打算强行拣底的公子家的哥，因“发挥失常”而痛失他心目中的省级名校。小力因为底子薄，未能出线。不曾想还有比他底子更薄的，他位列师范专业的第二名，作为候补对象，居然还参加了师范学校的面试过程。最后，他们通通被人拣了底！

    有那么些年，中考曾作为一条捷径，让人轻松绕过高考硬仗，到达理想的境地。小小的中考，也能让一些人沉沦，班里的那位学习委员，因为这次考砸而变得一蹶不振，后来很快就辍学，回家嫁人了。据称，这届之后，省内所有的中专学校，不再有公费，逐渐成为食之无味的鸡肋，变得无人问津。

    初中毕业，对于很多同学来说意味着进入社会。劳燕分飞，更是初出茅庐的少年们必须面对的现实。凌雪要去长沙上学，一下子跟众人拉开了距离，她从农村，跨过县城，地市，一跃到省城，相当于连跳三级。她太让人嫉妒了，帅到没朋友！

    亚民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辍学了，随后，他跟从他的父亲做了一名车床工学徒。亚民追求班里的那位漂亮女生，小力听说过一二，尔后并未细问。小力对此次逐鹿中考显得无所谓，照样过着优哉游哉的生活。

    暑假，小力又间歇地跟父亲跑车，他相当于半踏入社会。

    这些年来，罗坚为单位创造了不少利润，单位终于给换了一辆白色的解放141，八成新。它就像一匹白色的骏马，外观高端大气，发动机温和静谧。驾驶室宽敞舒适，弧面玻璃，灌风侧窗，温馨内饰，即使是驾驭它的人也格外有面子（帅气）——开这样一款高大上的经典车绝不比开任何一辆小轿车逊色！

    父子俩着实兴奋了好一阵子。罗坚一面高兴，一面又为此前的那辆陪伴了自己多年的老車流下了眼泪。它就像一匹久经沙场的汗血宝马，默默为自己的事业奔波着——多少次，它驰骋在城际的公路，有如一个鲜活的生命，汽吼笛鸣；多少次，它穿行于山间小路，无怨无悔，不离不弃……

    年轻人越来越多地体会到：出门难，出省更难。

    路上行驶的载货的车辆，尤其是跨省的车，必被雁过拔毛。见多了“条子”们拦车处罚，年轻气盛的小力对那帮“条子”感到无比愤怒。他们要么说有污泥遮挡号牌，要么说车灯不全，影响行车安全，想着法子捞钱。给钱之后，一切都安全了。

    小力看出来他们完全是来找茬的，他感到尤为愤怒。有几次他都想上去跟他们怼一场，被父亲给叫住了。

    在返回的路上，罗坚耐心地对儿子说：“现在社会都这样，没有必要愤世嫉俗。一个人要在社会上生存，只有努力去适应她，而不是让社会来适应一个人！”

    小力争辩道：“钱都给了他们，那我们怎么活啊？那些明明是莫须有的罪名!”

    “你想想看，全国这么多开车的，哪一个不跟我们一样经常挨宰，他们不照样要过日子？人在社会上，没有不吃亏的，不可能每一笔都赚，要时时准备做好吃亏的账……”

    对于小力的学业，罗坚要求道：“儿子，我不指望你今后有什么经纬济世之才，但必须‘上不了柳树上楝树’，总要上棵树！”

    小力听了，心里嘀咕：这不是游老师的观点吗，怎么又从我爸嘴里说出来了。

    罗坚又问道：“小力，你即将要上高中了，有没有给自己一个人生的规划呀？”

    “我就在咱们学校上高中呗！”

    “我听说，你们学校跟社会风气一样，变得越来越浮躁，高中部的人越来越少，根据这些年的行情看，高考是没什么指望了！”

    “那也不一定，你们大人们总喜欢用世俗的眼光看问题！”

    “世俗的眼光，难道就不是真理吗？”

    “这个世界万物都处在变化中，没有绝对的真理！”

    “嘿——你小子还蛮倔的！那你说说，你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升学率不高，但并不代表她不出有用之材，或许我们农场走出去的人会在别的方面有成就！我爱我的家乡，咱们这里出去的人不比任何人矮！”

    “哦豁——，你小子长能耐了……很多东西你还不懂！”

    随着小力年龄的增长，父子俩这样的争论，变得越来越丰富。

    暑期，凌雪来找小力玩过一两次。有一次是单独来的，俩人一起交流思想，骑着一辆单车，巡游在雏鸭湖畔水草边，不经意地聊，时间却是那么的短暂，匆匆易过。还有一次，凌雪是傍着别的同学一起过来的，大家顾及左右而言它。凌雪好几次用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小力的心脉瞬间被电离，慌忙将眼神移开，没有怎么接招。

    小力其实是虚荣心没有满足。他有所不知，小雪来找他，着实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十五六岁，正是青涩敏感的阶段，一个女孩疯头疯脑地往人家里跑，她确实要顶住那些世俗的眼光。小力丝毫觉察不到这些，他没心没肺，还不懂世间情为何物③！

    如果说小学时代，男生女生之间是互相混沌的阶段，那么初中时代，则是欲迎还羞的朦胧阶段——关键是小力还慢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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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小力后来猜测，他底子薄，又耽误了那么多，应是某位跟他关系好的老师，暗中操作才让他入围的。

    ②《山对山来崖对崖》，有改动。

    ③事实上，成长阶段，他们更多的是一种知己间的惺惺相惜，如果强行要给他俩加注爱情的背书，未免耐俗。到时候还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在省城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