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坚开车送自己的儿子去湘北县城上高中。小力告别老师同学，告别母亲和小妹，坐着自家车出发了。沿县级公路一路南行，颠簸了近两个钟，父子俩来到了这座大山脚下的湘北第二中学。进入校门，映入眼帘的是操场和几栋四层教学楼，校园里人来人往，多是家长和报到的学生。宽阔的校园牌坊前拉着一幅红色的条幅——热烈祝贺我校汪飞同学考取西南飞行学院。小力心想，这大概就是这所学校上届引以为至高荣耀的毕业生吧。

    罗坚原本要帮助儿子办好入学手续，被儿子推走了。小力让父亲去忙，自己的事自己搞掂。罗坚拗不过儿子，叮嘱他努力搞好学习后，便开着车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儿子第一次出门求学，罗坚除了给儿子足够的学费和生活费，还以一条出差东北买的毛毯作为礼物给小力作为备用的遮盖。

    报过名后，小力独自拎着行李来到宿舍区，他思索着刚刚条幅上的宣传标的：听人说飞行员招考主要是身体检查非常严格，对视力，身高，瑕疵的要求简直是千里挑一，而文化成绩似乎要求并不高。仔细一想，这所县二中与那些重点中学动辄清华北大的录取案例，似乎有一些差距。这样看来，老爸花钱送自己来上学，岂不是白花了？

    宿舍是栋回字形的四层楼房，走进宿舍区，只听见片片水声中穿插出一阵悠扬的笛声。宿舍里是齐整的双层铁架床，略显得几分拥挤。他找了个靠墙的上铺，把行李放在床下，顺着小梯爬上床去整理好自己的床垫被褥。其他的同学也各自打理着自己的方寸小窝。条件好的，把床铺正儿八经地打理整齐，干净；条件差的，简单铺一下，如履狗窝，将就着过。

    新生们大多是周边乡镇上来的学生，只有少数是城里子弟。未来即将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同窗学子，这会儿还是陌生人。打理的当会儿，几名新生在宿舍里嬉闹，他们有的讲县城方言，有的操乡下土话，学生们在小范围相聚，电视里的普通话暂且用不上。

    城里孩子大多比农村孩子生活优裕，个人的服装鞋帽，有模有样，洗漱用品，应有尽有，物质生活比农村学子讲究一些。小力是农村来的，他自然地把朴素的习惯保持了下来。小力不喜张扬，他有如他的父亲，善于伪装自己，穿着上极不起眼，像电影里的土老帽。他的父亲出门在外，就常常用只折叠的蛇皮袋当作自己的钱包。

    学生时代，无论是商贾还是高阶子弟，哪怕是家中条件再好，住进宿舍，也只能接受这种类似于群居的生活了。好在年轻人适应能力都比较强，清贫和富足在这里没有明显的界限。

    待大家将内务整理得差不多了，这时，有一位面相老实巴交的农民，带着他的儿子来找宿舍，结果班里宿舍没有了床位。

    “同学，你就先跟我睡一张床吧，等到时候有了床位你再搬过去。”小力向他发出了邀请。

    那小子看了看小力的棉被，还算体面，比他家带来的要强多了，他也不客气，随即就在小力的一米多宽的上铺安了家。小力的那条纯正毛毯，也临时借给了他用。

    那同学父亲细看了一下挤在上铺的俩个年轻人，发现了问题。他便对小力说道：

    “这位同学，晚上你睡在外边好不好，让我家龙伢睡在里边，这样他就不会掉下来！”

    小力也无所谓，床边有排小栏杆，自己睡觉比较实儿，不担心会掉下去。

    “没问题，我睡外边，你睡里边！龙伢——我叫罗小力，你学名叫什么？”

    “嗯嗯，我小名叫龙伢，大名叫温成龙……”

    “温成龙，嗯，好记！”

    就这样，温成龙成为小力的第一位高中朋友。温成龙住进宿舍，其父一手一脚帮他给弄好。等他的内务整理好，东西摆放整齐后，温父还是舍不得走，最后又叮嘱了老半天，才老不放心地离去。小力心想，这温成龙可真是农家少爷的命啊，换做自己，绝对受不了！

    温成龙生得一副好皮囊，脸庞白皙，嘴唇泛红，说话时充满诚惶诚恐，似乎害怕别人欺负到他或沾他的便宜。小力对小子说道：“龙伢仔，放开一点，这里没有人会欺负你的！”

    “那可不一定，我上初中时就常常被人欺负！”

    “呃——，怎么会这样？”

    “我们那儿的人就是这样，欺负老实人！”

    “嘿嘿，现在不会了，大家都是高中生，是有文化的人！”

    和大多数农村学生一样，龙伢上高中之前还未结识过乡镇以外的朋友，更别说县外，省外，他的思维还处在乡村里的小农意识。小力的出现，给龙伢上了一课，他不仅腾出位置给他住，还给龙伢提供一些关照。

    教室里，新生们很快就位。班里男生女生比例适中，学生们聚在一起，三五成群，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有一名奶油小生，身旁围坐着一圈女生，听他满嘴方言，海阔天空地吹牛拍马，不时传来阵阵笑声。在旁观者看来，他简直具有一种异性万有引力。学生们进入高中时代，青春期的躁动一览无遗，男生们在偷偷留意那些有姿色的女生，女生们也在暗自打量着心目中的男神。

    班里有唯一一名讲普通话的学生，是从中国石化巴陵分公司来的子弟，名叫李冰。李冰是名独生子，身材结实，他父母送他来上学时，戴着高度眼镜，据说是中石化的高级工程师。李冰父母介绍说，他们是北方人，来到南方的巴陵石化已有二十多年。在巴陵石化公司，也有高中部，那里的硬件设施虽好，但学习风气不佳，因此他们把孩子下放到县城中学来锻炼锻炼。

    李冰的加入，让学生们土得掉渣的方言有了些许收敛。县城方言，用其本身的一句口头禅来描述，就是“丑死粑人”！

    在一座小小的县级学校，想要推行普通话，谈何容易！普通话，唯有在大多数人都说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被普及。在这里，普通话似乎是漂亮女性的特权，倘若哪位长相丑的女生操一口普通话，会被认为是做作。一所县城中学，往往仅有几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钟爱讲普通话。

    奶油小生的言行举止让一些男生不屑，他们说他衣着光鲜，嘴上灌蜜，生着一副色眼，吃相难看。大家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除了“发愤图强，振兴中华”之外，其实各自心里还有一项首要而又不敢说出来的功课——网罗班里的漂亮女生。奶油小生名叫彭欢欢，后来发现，他惹女生喜爱却并不招男生厌，因为他的学习成绩并不出众，时常还给众人落下一些笑柄，成为被人奚落的对象。应试教育年代，让大多数人生恨的是那帮成绩拔尖，又喜欢卖弄风骚，沾花惹草的尖子生。班里沉默的大多数，往往是对他们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同学们跟李冰沟通时，必须说普通话，不然他听不懂。一些女生也乐于找李冰交谈，这样可以绕过那些县城标志性的，忒为别扭尴尬的土著语，彰显文明的一大步。有的男生却不管那么多，他们时常强行向李冰推广家乡话。

    有一次，班里一位长相不漂亮的女生用普通话在跟别人交谈时，另一位男生对这位长相丑的女生质问道：

    “你——，凭什么讲普通话！？”

    女生：“……”

    闲话归闲话，刚刚步入高中的学生，一个个单纯得如春晨的露水！在这幽静的校园之中，学子们过着质朴互助，清纯快乐的生活。小力上学后，首先认识了班里的老师和同学，接着把学校周围的大小景点踩了一遍。学校正门是条县级公路，后面是座山，据说顺着后山往西，延绵二三十里山路，徒步两三个钟头，即可登顶本县第一高峰。

    英语老师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师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他常常上身吊着一件泛白背心，下身裤管卷起（俗称七分裤），像是刚从水田上岸的一名农夫。这让小力和众多同学不禁为之捏了把汗——“农夫老师”能教好英语吗？

    老师名叫喻良柏①，大家公认他的教学方式颇有特色。台上他施展那农民式的滑稽，台下他对学生一一做工作，使得学生们很快进入了状态。中学英语原本就生硬乏味，晦涩难记，老师发明了一套“土话对英语，山歌记单词”的大胆手法：上山砍柴，下水摸鱼，都成为他编顺口溜的素材，但凡有语法或记忆上的难点，老师都想方设法来编一套溜子，抑扬顿挫的语调，让学生们顺手拈来。

    不久学生们发现，这些顺口溜颇见成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本英语成绩较差的学生，只要记住了老师的顺口溜，没有考试不及格的。小力从前的英语糟糕不堪，如今也受益颇丰，成绩很快有了起色。高兴之余，只是发音不是那么标准，不管怎么说，在“粉笔+黑板”的教学时代，老师的方法无疑是有价值的！

    很多学生今后的发展，颇受“农夫老师”的影响，倘若不是在英语主义（全民学英语）初期阶段打过几场胜仗，他们在后续的深造中，又哪能有信心拿下一门外语呢？

    班里外语成绩较优异的，有好几名女生。她们往往更擅长于在语言，音乐方面发挥自身的天赋。这两门课程也似乎是女生专场，未来在大学校园分系中，即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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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此处使用的是当年师长的实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