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元店里等待了三天。周二的一大早，小力上了去桥头的公交车。客车在夏日阳光下，走走停停，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来到了这座叫作桥头的镇区。下车，他看见公路旁的一条人工水渠，清澈见底，流速很急，甚为养眼。再往前，只见一道堤坝上的有一栋房子，上边有一溜招牌大字：东深港抬水工程。“噢，原来这水是抬起来给香港人喝的！难怪水流速那么急，咱香港同胞渴着呐。”顺着水渠往前走，景致越来越醇美，只可惜，赶场的人儿，无暇顾及。

    他走过一段，几经打听，来到那家叫作至鸿的企业。这是家中型企业，生产金属制品，公司的写字楼装饰得很是大气。时代的年轻人，多热衷于进入高端大气的写字楼工作，而莞邑的写字楼，多与制造工厂合裙在一起。进入写字楼，窗明净几，靓男俊女端坐于其中。声音甜美的前台女孩十分礼貌，安排小力到接待室坐下，让他稍稍等候，她从冰箱拿出一支矿泉水递给小力。

    小力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家工厂企业文化做得很是到位，到处都充满人性化的标语，公司产品宣传册亦做得十分精美，是个理想的择业之选。不一会儿，接待室又进来一名男生。小力估摸着这位可能跟自己是同僚，他友好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只是面对潜在的同僚，小力这个招呼未免开得敷衍。那名男生却并不理会小力，同行是冤家，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防备，抑或不悦，似乎小力是他的一个拦路虎。

    过了一会儿，有一名身形单薄的女孩被带了进来。接着又有几名应聘的年轻男女被带了进来。这时，接待室变得不再矜持，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年轻人，互相打听着对方应聘的职位。年轻人终究是开放型的，大家相互一了解，原来一个招聘职位对应三到五名候选者。不管怎样，先笑着面对一切！

    大家相互窃窃私语了一阵，小力清楚了，他所应聘的初级外贸跟单员（JUNIOR MERCHANDIZER）这一组，共有两男三女的候选者，五选一胜。这五人被人带到另一间小型接待室，有文员先拿来一套笔试题分发给大家，要求在三十分钟完成。做完试题交上后，大家开始试探彼此的背景。

    小力友好地问身旁一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生是怎样找到这个地方的，女生擦了擦额头的汗，说自己也是辗转坐公交和摩托车来到这里的，路上差点被摩的司机骗。从女孩随身带的各种证书简历，小力可以看到她是来自南昌的一名大学生。他不禁内心怜惜起来：这个面容清秀的女生真不容易，外面的治安如此糟糕，她也得像男生们一样艰辛地在外奔波。

    大约过了半小时后，笔试的结果出来，文员宣布有三人可以先回去，小力和那位南昌女孩被留了下来。这时，一位貌似管理层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小力估计他是部门经理。果然，文员介绍说这是国际营销部经理。经理是位香港人，他让文员安排先对南昌女孩进行面试。小力在外面不知女孩面试得怎样，等了一会儿，只看见她出来的时候面带微笑，并朝小力挥了挥手。小力暗暗叫苦，自己和这位清秀毕业生相比，不占优势呵。这个时候，小力唯有鼓足勇气去跟香港经理面谈一番。

    香港人先对小力的英语口语测试了一番，然后两人用普通话进行沟通。香港经理坦诚地说出了小力能力方面的优缺点：有一定的基础，尚有些欠缺，但是个可塑之才...小力听了这席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最后，部门经理摊开了答案：“你和刚刚那位女生都有一定的基础，各有潜质，但是她比你早一步......”小力未待经理说完，插言道：“我也觉得那位女孩应该获得这个职位，毕竟她来得比我辛苦！”经理一愣，说道：“那行，下次再有同等职位，我们一定优先联系你！”小力清楚这只是一句客套语，他礼节性的跟经理道别之后，便走出了这家企业。

    出了工业区，小力随即变得有气无力了，耷拉着脑袋朝前走，哪怕刚才还故作高雅。他没有理会那些如马蜂般凑上来摩托仔们，一个人怏怏地走在去往镇中心的路上。

    天空刮过一阵风，送来阵阵凉爽，燥热的天气开始变脸，一场大雨即将来临。这样的凉风给小力带来些许慰藉，他张开嘴，大口喝了几股清风。走到一个路口，看到一座巨幅风景绘，上面有一排广告词：

    等你，在桥头...①

    小力好生疑惑，难道这儿还有故事？再往前走一段路，眼前出现一片碧绿的莲花湖，她的名字叫的“莲湖公园”。此时，小力的心情平和了下来，今天虽然没有找到工作，到此“莲湖公园”一游，也不枉来一遭。这时天空开始变得昏暗，乌云压顶，雷声隆隆，雨点瞬间扑头盖脸地打了下来，打在叶子和花上，满塘的荷花，更显得骨感而动人。

    雨点也打在他的身上，不一会儿，全身已湿透，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天空已变得如黑夜一般，他在黑暗中迷失，才发现自己的脆弱。雷鸣已对人发出它的震慑，他极不情愿地，走向岸边的一座雨亭。

    “……罗小力……！”

    他变得一惊，谁在叫他？

    荷花在闪电中惊艳地突现。难道是幻境？

    “罗小力，你怎么不进来避雨？”

    是个女孩的声音，从亭子里传来。

    哦——，是今天在一起参加面试的南昌女孩。

    “是你，你怎么也在这里？”小力走进雨亭。

    “这里颇有些我们江南水乡的味道，我刚刚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不要见怪——我从你的简历上看到你的名字，我们都有一个小，我叫苏小娟。”

    暴雨一会儿就停歇了下来，天色开始放亮。

    “嗯，据我所知，今天应该是你应聘上了——”小力对女孩表示回应。

    “哦，这个还不知道，先不管他。”女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的名字你已经知道，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小力脱掉自己的衬衫，露出白色的背心。

    “心有灵犀一点通，你信不信，今天是我把你引到这片荷塘来的——”

    “呃—呃-，真的？？”

    “我出来的时候，就在镇标那儿徘徊了一阵。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有感应你也会到这莲湖边纾解一下，所以我一直在这儿等着你的出现。”女孩认真地说。

    “呵呵，能有这么神乎吗？”小力听了不禁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那好，你想找我聊什么？”

    “你猜对了，我想跟你聊一下来DG这边的感受。我到这边已有一段时间了，见惯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准备干几个月后，就打道回府......”

    “你要放弃今天的这个职位呀！”小力心里暗自叫苦。

    “我不会做太久，这边的生活让我找不到归宿感，做人的尊严......社会制定了新的游戏规则，食物链下，人们不相信眼泪，这个世界只有成功或失败，没有得折衷。社会上的每个人都只认识钱，他（她）们为了钱，没有了底线，甚至变得疯狂和堕落。这个社会给女性的安全感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女孩拼命为了赚钱，她们自我感觉卑微，只有钱才是自己最坚实的依靠。像我这样的女孩，在这边呆久了，即使再怎么洁身自好，也难逃被同化的命运，变得眼里只有金钱！而且，女孩在这边待久了，回到家乡，还有被歧视的风险！”

    “呵呵，有一定的深度，想得很长远，让我受教了！”小力扭头看了一眼这名女生，“回到家乡会有更好的生活吗？”

    “我回到家乡找一份县乡文教工作不是很难，只是生活会变得单调而枯燥。不过，我得有自己的想法，不能为了几斗米而被圈养起来。我不想就此而平庸，这么多年修读外语专业，我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走出国门，去联合国工作。我要通过积累经验和自我提升，将来报考UNESCO②的职位，做一名国际主义者。”

    小力对女孩的想法感到惊讶，自己每天为了生活而奔波着，就剩那么点猪栏里的理想了。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更重要？从小到大，他内心深处潜藏着一丁点儿或将逝去的念想，哪怕是到地球的某个角落去走走看看。但这些都与物质财富有关，跟时下所谓的成功学不离。

    “嗯，我相信条条大道能通罗马，不过我还是认为，这个世界，永远属于那些能吃苦耐劳，不计得失的人，他们才是真的勇士。”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同你一样，来自于江南水郡，不过眼下故乡是回不去了。作为男人，逃脱不了‘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宿命。在异乡，哪怕是再苦再累，挨饿受冻，打掉牙齿，都只能往肚里吞，不会让别人知道。”小力也把自己的心境对萍水相逢的女生作了诠释：“我以前的工友告诫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并不想做人上人，但我想成为‘自由之上的人’，这注定我须为此而付出......”

    “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如今的大学文凭却在不断地‘贬值’，理想在世俗面前，让我们变得无所适从。大学生们沦落为原始唯利的动物，忘了自己的出处（初衷），日渐浮躁而势利！为了生存，人们竞相选择成为他的反面，成为一种成王败寇的丛林法则。斯文扫地，诚信缺失，有些外语专业的女生，毕业后的工作竟是给夜总会做‘国际咨客’，实在是令人感到鄙夷；人才市场周边大批购买假证假发票，也是有文化人干的，可见诸多文化人的骨子里潜藏着的却是一种怯懦！”

    小力听了心里不禁冒出汗，自己那天差一点就起意买了张“文凭”。要是这样，此刻他会像“小姐”一样羞愧难当。女生对于当下社会的评论，深深地警醒了自己。这个社会无论怎么变化，客观真理不会变，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什么都可以落俗，唯有一条底线，一个“傲”字要保留。

    两个年轻人萍水相逢，相同的背景使两人得以深入的交流，这一天下来，小力的心情变得舒畅了许多。临别时，女孩给小力留下了联系方式，女孩说，希望在将来的某一天，两人能够再次重逢。

    -------------------------------------------------------------------------

    ①“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凑巧在此给予书中人物极佳的注解，然故事的发展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②联合国教科文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