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离的莞邑，裹挟着轻佻与诱惑。酒楼里的一顿切磋后，黎阿康开着车子，把四五名男丁带到莞镇知名的夜生活区，进入一座娱乐场。这是一家坐落在镇上一隅，生意人经常光顾的夜场，夜场外停满了代表外商的黑牌小车。这个时代，场子的主打客源，尚是一些港台来的工厂主（十年之内，他们迅速被超越）。

    进入KTV大堂，阿力不禁为这里的气派的阵势所惊叹，复式大厅里装饰得奢华无比，黑色的内饰，紫色的荧光灯，楼顶悬挂着一大圈玻璃造型灯饰；半螺旋状的大理石台阶，晶莹剔透，灯带闪烁。台阶两旁，立着数十位白裙飘逸的迎宾小姐，向他们行近九十度的鞠躬礼，众声洪亮：

    “先生晚上好！欢迎光临！”

    此情此景，有如帝王般的待遇，让阿力的内心感到一丝慌乱，他不是习惯于这种场所的人儿，他担心高挑的迎宾小姐会将他这位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从中剔除出来。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社会精英”，他有如一只涉世未深的羔羊，不知所措。

    黎阿康自是此中常客，他与杨明进来即被夜场里的妈咪左拥右戴，热情之至，打情骂俏地进入包厢，原来生意场上的人是这样玩儿！初涉夜场的菜鸟又有几般好奇，阿康老板这是要请他们干嘛呀？

    在这间卡拉OK包间，拥有两个电视屏幕和一个投影荧幕，包厢四周镶嵌着暗色玻璃和金属质感的造型，射灯粉红，带灯诡蓝。一群人在凹型沙发上坐了下来，服务生们来回穿梭，端上水果拼盘，玻璃杯，红酒，冰块，还有色子。阿力从未出入过这样的场子，这里有DJ，他却不会跳舞，这里有色子，他却不会猜酒。包厢外面大厅，有一座小型舞台，舞台上女孩火辣辣的表演，让他的心突突直跳，这就是那声名远扬的风月场所吗？

    不一会儿，妈咪们带上一拨身材高挑，穿着暴露的陪酒女孩进来，只见她们胸前各自别了一枚圆形号牌，供客人们挑选。各自以8开头，五位数的号牌，让人似乎可联想出这家场子的实力。黎阿康让每人挑选一个，程自安杨明等人各自点了一个陪酒女坐在身旁，勾肩搭背。看到这些涂脂抹粉的女子，阿力心里起鸡皮疙瘩，他忙说自己不需要人陪酒，黎阿康也不勉强，他自己便挑了一名小妹，同她们玩起了色子。

    杨明拿起话筒开腔道：“兄弟们，今天要好好表现一下，扯开嗓子把歌唱……”

    一众人开启了喝酒掷色子，歌舞升平的生活。

    阿力还没能适应这种高消费，他不懂得小妹陪酒的规则，他也不知道这里的红酒价格，他的消费水准仍停留在和那帮工友们在夜档喝酒聊天。黎阿康很爱玩，也很接地气，跟小妹们聊得火热。阿力心想：李淑芬知道他们在这里风花雪月吗？平时黎阿康对老婆唯命是听，这种场合肯定是不敢让她知道的！李淑芬虽然可以掌控企业的运转大权，她却不能掌握黎阿康的来去行踪。

    此时此刻，阿力就想守住自己的底线。稍稍片刻，程自安和杨明一齐劝道：

    “阿力，这就是你的不合群喽！来到这里，都是性情中人，兄弟们在一起就要尽情的玩！”

    “兄弟，别装斯文啦，我就不信还有不吃腥的猫！”杨明一边搂着个陪酒女，一边怂恿道。

    黎阿康打圆场到：“阿力不愿意找女孩就不要强求了，你们自己玩吧。”

    众人就是不答应，“阿力，你这是第一次跟咱们进场子，可要给咱一点面子啊！”

    “以后接待客户，跟人打交道，还有更多的应酬呢！”

    年轻人没想到，场子里还有如此深奥的窍门，那些社交场上的从众，随俗之风，他不懂。

    “那我就陪你们喝杯酒吧，先自罚一杯啊！”在一片嘈杂声中，阿力端起酒杯向众人致歉。

    众人却每个人都要向阿力干上一杯，他很快就将四五杯酒下肚。

    杨明跟阿力碰了一下杯，对着他的耳朵说：“阿力，你不要小看这种地方，世上什么达官贵人，文人骚客，到了这里，都会褪下斯文的伪装，尽情放纵，古人说得好，人生得意须尽欢！”

    年轻人听着，若有所悟。是啊，自己刚来东莞这个社会时，是个衣食不保，困顿落魄的小子，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连往日的女同学都对自己不屑一顾。往事涌上心头，红酒让人醉，他与杨明的话题渐入佳境。

    “……杨明……我也有失意的时候……”阿力犹如找到了知己，他要一吐自己往日的积郁。

    “咱们男人在外头打拼，都很累的……我出来打拼的时候，才十四岁，毛头小子一个……如今在社会上混了七八年了……”

    杨明十分善解人意，俩人互诉着当初南下的不易，各自的隐忍和磨练。酒逢知己者饮，二人一杯接一杯。

    包厢里的男女对唱着《心雨》，《爱拼才会赢》，歌声哀怨，如痴如醉……数杯酒下肚，阿力已不胜酒力。粉绿灯光下，女孩的性感部位若隐若现，让他感到眩晕。对于女人的饥渴，他丝毫不比众人弱，他潜意识地窥探了女孩的性感部位一眼。

    “你知道吗，今天……阿康老板，是特意请你的……我们只是来作陪衬……”杨明又让旁边的女孩给他倒酒。

    “……啊……行……咱们今晚就一醉方休……”

    半醉的人又端起杯子，走过去向黎阿康表敬意。

    黎阿康看着阿力半醉的样子，善意地提醒道：“阿力，我们都是世俗之人，你不要听他的，喝太多，被他们灌倒了！”

    这个老板，很和善，也很坦荡，阿力执意要与黎阿康干一杯，“……谢谢……谢谢康总……”

    众男人跟各自的女伴在卡拉OK包厢喝酒唱歌，搂搂抱抱，疯狂到深夜。一个晚上下来，要给场子里的女孩每人两百元的小费，这些都由黎阿康打点。阿力没有点坐台小姐，他算起来是半个处男，如果真点了，恐怕还要小姐们倒找两百元才划算。

    歌唱累了，酒喝完了，在黎阿康的催促下，众人散去。程自安醉醺醺地搂着女孩准备出台。夜色撩人，在这样一座情色泛滥的城市，她的“XX式服务”名扬四海，众多来自港澳台，全国各地的人士乐于留下来歇一晚，多歇一晚。

    “阿力，走，我们再去另一个地方！”杨明说道。

    “……啊……还有另外的地方呀……”醉眼朦胧的人儿，头脑已一片浆糊，脚步不听使唤。往日扛着行囊包裹，与那帮身份低微的打工仔，一起游走于车站码头的日子历历在目——已然一个转身，他背叛了自己的阶层。

    这是一座酒店会所，需经过会所专人刷卡，电梯才能上到会所X层。杨明手里有黎阿康的VIP会员卡，他打了一个电话，一名客户经理随即赶到电梯入口，她颇具气质的微笑，跟杨明二人招呼着。杨明已是她的老主顾，他让女经理向阿力推介这里的服务：

    “你好，这位帅哥......”

    “我们这座会所呢，执行的是会员制，只为会员提供服务……公司注重对旗下佳丽的培养，她们都是经过气质考核，所有招聘的技师都必须在1米68以上，公司为员工专门辟有两千多平米的健身中心，还有专业的形象美容设计中心，对员工的考核十分苛刻……”

    年轻人的心里充满了好奇，这是什么样的一座会所？难道是人间仙境？

    客户经理把他们安顿在酒店的最高层，莞邑の夜景一望无崖……

    等候片刻，桑拿部的女孩齐刷刷地出现在了阿力的眼前：简直不可思议，这些女孩面如朵朵鲜花，身材如啄玉，让人血脉喷张，防线顷刻瓦解，再也不能自持。如果说此前的坐台小姐，看上去耐俗，他能不为所动；而此刻的她们不必用空姐，模特，白领来包装，她们自有的气质，让男人们，哪怕是慢半拍的笨小孩，也瞬间坠入深渊。在她们全程的服务中，男人们就像一个婴儿，倍受悉心的呵护，任由她们的摆布，她们的服务有如天上人间……

    这个晚上，他接受到了桑拿会所的所有服务。他从一名半生不熟的男生，蜕变成一名世俗的男人。在东莞的这个夜晚，他终于完成了自己人生路上的一场革命，这场革命，是得？还是失？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发生的一幕幕，他感觉自己如一个醉生梦死的行尸走肉，他恨自己虚伪。从小到大，所有的光荣与梦想，都化为灰烬——难道自己多年的努力学习，奋斗打拼的人生目标，就为此一遭？

    忏悔之后，天花板上的音箱，响起了那首撕魂落魄的MELODY①，他转而又十分地回味这样一宿的感受，此时此刻，它让人感到如此的共鸣！

    这不是偶然

    也不是祝愿

    这是上天，对重逢的安排

    不相信眼泪

    不相信改变

    可是坚信彼此的情结

    我应该如何

    如何回到你的心田

    我应该怎样

    怎样才能走进你的梦

    我想呀想，盼呀盼

    盼望回到我们的初恋

    我望呀望看呀看

    再次重逢你的笑脸

    那一夜，你没有拒绝我

    那一夜，我伤害了你

    那一夜，你满脸泪水

    那一夜，你为我喝醉

    那一夜，我与你分手

    那一夜，我伤害了你

    那一夜，我举起酒杯

    那一夜，我不堪回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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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谢军《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