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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三十九年事:齐国历 第十二章 渤水

    林子醒来已经是黄昏了,揉了揉眼睛,挣扎着起身,发现胸口一阵闷疼。

    “哟,醒了?”张幼初坐在火炕上,摸了一把林子的脑袋,笑道:“看来并无大碍。”

    林子眼睛有点发黑,虚弱道:“是你救了我?”

    张幼初自得的点点头,笑道:“饿不饿?”

    说着,掀开瓷盒,一手端着碗,盛了一碗肉粥,端在林子面前。

    林子咬了咬嘴唇,眼睛看着肉粥发亮,道:“饿......”

    张幼初笑了一下,扯着炕桌更近一些,把热腾腾的肉粥放在上面。

    林子端起碗就喝。

    这瓷盒是张幼初特地叫马鹿送来的,就是为了这林子醒来能喝上一碗。

    他是怕林子对镇江帮有偏见,伤好了就要下山。

    林子呲溜溜的喝了一大碗,有手背一擦嘴。

    张幼初哑然一下,翻手有盛了一碗。

    “怎么大冬天的还要上山?”

    林子这才想了起来,她在林子里遇到了黑熊,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情,于是放下碗,怒冲冲道:“你们抢走了我的狍子皮,我没东西交‘冬猎税’,不上山怎么办?。”

    张幼初尴尬一笑,道:“倒是我们不对,给您赔不是,等下立刻把你的狍子皮送回来。”

    林子歪着头,看了一眼张幼初,点点头,没说话。

    “那怎么还遇到黑熊了?”张幼初有意勾起话茬。

    “我上山本来就是找它,跟着它下了好几个套子了,结果这黑熊精明的很,一开始就发现我了,我本来打算用肉头将黑熊引走,却没想到一下子抛在了树枝上,黑熊吃不到,才追我来着,可惜了我的肉头。”

    所谓“肉头”,是猎户的行话,乃是冬日里腌制好的肥猪肉,切开几两,绑上麻绳,上面洒上香料和草乌,——草乌又叫毒公,乃是一味草药,幽州、并州等地都有,煎服有驱寒的功效,外用呢,具有麻醉的效果。洒上香料后,喂上一勺融化了的冷猪油,再用糖渍好了,冻上几天,上山带着。

    遇到狗熊、大虫,将麻绳搓开,将手里肉头一抛,香气扑鼻,少有能抵抗住的野兽,多半是扑上去一掌按住。

    因为这肉头外面裹着麻绳,加上冻得生硬,不能一口吞下,只能用牙齿撕磨、舌头舔舐,没有一炷香的时辰,根本吞不下去。

    而草乌就随着唾液发挥了麻醉的用处,这么一来,没多久就麻翻了这些野兽,即使麻不翻,也使得猎人的压力减轻大半。

    张幼初也不知道肉头是什么,顺着话道:“《猎志·东狩篇》曾说过,如遇野熊,无走,可佯死,熊满而不食腐肉。”

    “瞎写。”林子冷哼了一声,道:“你可以去试试,看看装死有没有用。”

    张幼初被顶的一句话没有,只得挠挠脑袋。

    半晌,林子又喝了一碗肉粥。

    张幼初推开炕桌,仔细盯着林子看,道:“你是女的?”

    “你想干什么!”林子一惊,就要掏缚腿上的匕首,别发现那把匕首已经没了。

    张幼初见林子反应激烈,不由得一笑,道:“你不必多想,我只是一问。”

    凉州道观有三宗,青衣、白衣、蓝衣,三宗各有所长,但此三宗俱明文规定,不得招收女弟子。

    张幼初就属青衣一脉,虽未继承青衣名号,但也不得肆意招收女弟子。

    故而见此,有些丧气。

    林子哪里明白这些,一抹嘴角上的粥,恶狠狠的看着张幼初。

    张幼初一阵苦笑,自己还想着规矩之事,恐怕这林子也未必会同意修道这件事。

    看来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想到这里,张幼初一摆手,道:“你今晚现住在这里,夜间饿了就去找人问,有人问你是谁,你就说是帮主的客人,无人敢对你不敬。”

    说完张幼初一推门,走了。

    此时黄昏,正如余烬。

    张幼初漫步在寨子里。

    忽而,见到自己前些日子扔雪丸炸的印子。

    雪地已被扫的干净,漆黑印子越发的透亮。

    “再过三天就是小年了,老爹,你在泉下,不知有没有饺子吃,不知见没见到我娘。”

    “你说你就这么走了,那老乌龟就比你儿子还重要?”

    “你一身本事还没教我呢,为什么不多陪我几年?”

    说到这里,张幼初莫名落泪。

    这时,背后忽而传出一个声音。

    “主公,莫要伤心了。”

    张幼初拭泪,勉强笑道:“让魏先生见笑了。”

    魏可染摇摇头,道:“此间何笑?”

    说完,二人尽皆沉默了。

    半晌,魏可染笑道:“主公,魏某前来找你,是因魏某早晨下山,已谈好了粮行之事,知县景太冲愿意作保。”

    张幼初眼神一亮,喜道:“魏先生大才!早上说此事,晚上便成了,想不到如此之快。”

    “主公莫急,魏某还未把话说完。”魏可染一笑,旋即道:“魏某答应景太冲,替他剿灭山中匪贼。”

    张幼初一愣,这才明悟。

    景太冲意图剿匪久矣,之前张幼初派马鹿送崔芫下山的时候,就念及此事,还颇有担心。

    却没想着,魏可染用此事做了一笔交易。

    “那,明日我们便议此事!”

    渤水湾,潮升明月,月临四野。

    老道人衣着破烂,踉踉跄跄的走着,手里拿着一个酒壶。

    身后跟着一个小道士,眉目清秀,道袍洗的有些掉了染料,身后背着一把剑,走在路上,一步印了一个脚印。

    分量,不轻。

    老道人一抬手,刚欲饮酒。

    小道士苦着脸,劝阻道:“师傅,你别喝了。”

    老道人摇摇头,嬉皮笑脸的灌了一大口,道:“痛快,这壶里是涂州上好的黄酒,不喝啊,以后喝不到了......”

    小道人叹了口气,不知说些什么,只得一步步的跟着老道人。

    走了一会儿,见到一座山,渤水离得越发的远了。

    山脚下有座山神庙,庙前坐着一个三、五岁的幼童,唇红齿白,模样俊俏。

    老道人拿好酒壶,摸着小道士的脑袋,笑道:“今晚有住的地方了。”

    小道士苦着脸,拿开老道人的手,道:“师傅,这里已经有人落脚了......”

    老道人哎了一声,拍了小道士一巴掌,道:“这不是放屁吗?这么大的庙,住十个八个的都不嫌多。”

    说完。

    那幼童看了一眼老道人,月光照在头上,眼睛逼着寒光。

    口中吐出一个字。

    “滚!”

    声如洪钟,俨然不像个幼童声音。

    这一声滚,千万柄大刀凭空而立,透着虚影,布满了山神庙的上空。

    小道士睁大双眼,惊道:“师傅,言出法随!”

    “呸。”老道士呸了一声,醉醺醺道:“这算哪门子的言出法随?小孩子过家家的本事......”

    幼童冷哼一声,站了起来。

    万柄大刀破空而来,铿锵之音不绝于耳。

    老道人推了小道士一把,自己倒在了地上,拎着酒壶。

    小道人苦着脸,慢慢抽出背后长剑。

    “啷呛。”

    寒光照着道袍,小道士一横长剑,面色严肃。

    “开!”

    此剑见风就涨,涨的有如高山一般。

    “斩!”

    小道士高唱了一声,大剑劈开山脉,横扫了千万大刀。

    风声呼啸,卷起残云,遮住星月。

    老道人笑眯眯的喝了一口酒,眉目间全是自得意满。

    打眼一看,那幼童已没了身影,唯有地上一滩血。

    小道士深吸一口气,收起了长剑。

    “砰!”

    一声巨响,山神庙倒。

    “轰!”

    身后大山,被削开了一个山头。

    “哈哈哈”老道士放声大笑,忽而叹了一口,正色道“啧啧,大黑山鹿云泥,不过尔尔,可惜。”

    小道士苦着脸,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