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一个没落已久的家族，竟然还存在这样忠诚的仆人。

    对于里弗斯来说，这，是罗德里格斯家族的运气，也是自己的运气。

    “推我去书房。”

    里弗斯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老管家没有提出现在应该是准备晚餐的时间，主人的要求，无论合理也好，不合理也罢，都不是自己这个仆人能够质疑的。

    除了忠诚之外，在恪守贵族传统这一点上，老管家同样对自己要求严苛，近乎于挑剔。

    书房在二楼，推着肥胖的里弗斯，对于年近八十的老管家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费了好大的功夫，两人才爬上楼梯，老管家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修身的燕尾服变得有些褶皱。

    这显然不符合“礼仪”的范畴，甚至可以说有些失礼。

    在这个时候，一向对礼节十分挑剔的老管家，没有第一时间去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

    没有身份尊贵的客人在场的时候，相比起衣衫不整，会显得失礼这件事来说，完成主人的要求，优先级要排在前面。

    打开书房的门，点亮蜡烛，让烛台柔和的光芒照亮整间屋子之后，老管家才回到里弗斯身边，推着轮椅走进书房。

    “老爷，您想看书，还是写信？”

    里弗斯肥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沉默不语。

    老管家始终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并以此严格要求自己，只询问了一次，就不再催促。

    耐心，对于任何一个贵族家族的管家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品质之一，老管家的耐心尤其充足，体力也可与年轻人比肩，即使上一天一夜，也不需要休息。

    里弗斯并没有让老管家等一天一夜的打算，但也足足沉默了十分钟。

    这十分钟里，里弗斯一直在思考。

    尽管，在提出要来书房的时候，里弗斯就已经做出了决定，然而下定决心，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里弗斯最终还是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

    “左边的书架，第二排，那本《波拉斯的冥想之境》后边有一个暗格，你去打开，把里边的东西拿过来。”

    老管家依言走到书柜前，抽出几本书，看到了藏在墙壁上的暗格。

    说是暗格，实际上并不算十分隐秘，仔细观察之下，还是能够看到一个正方形的痕迹。

    在附近摸索片刻，老管家按下一个按钮，暗格的门便向外弹开，露出里边的空间。

    暗格不大，只放了两件东西，一本厚厚的书本，和一个比拳头略大的小盒子。

    确认没有遗漏之后，老管家关上暗格，将书架上的书放回原位，一手抱着书本，一手拿着盒子，回到里弗斯身边，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东西摆在桌上。

    直到这个时候，老管家才看清书本的封面，上面印着一行金色印花体通用语：《扎拉鲁斯法典》。

    作为一名自认十分称职的管家，老管家对于整个伊尼德大陆的历史，有着极为深入的研究，一眼就认出来。

    这本书，与传闻中在一千多年前覆灭的北方帝国，有着极深的联系。

    依照最新出版的《大陆通史》中的描述，《扎拉鲁斯法典》在那个以特兰维坎为名的帝国中的地位，大约相当于魔法师们的《罗洁爱尔之书》、教廷的《启示录》、以及老管家的《贵族礼仪论述》。

    不过，大陆上发行过的书籍数量庞大到令人窒息，即使老管家从出生至今的八十多年里除了读书什么都不做，也不可能看得完百分之一。

    事实上，除了一些概述性的书籍以外，老管家所读过的书并不多。这本大名鼎鼎的法典，老管家并没有看过，只是隐约知道，这本法典中，记录的是特兰维坎帝国的法律。

    对于家族中为何存在这样一本书，而且还被郑重地藏在暗格之中，老管家当然有着好奇，但却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尤其是主人的事，除非主人主动说，否则绝不去打听。

    在恪守本分这一点上，老管家做得确实无可挑剔。

    里弗斯没有多看法典一眼，抱起盒子，小心翼翼地抚摩着，好像在抚摸情人的脸。

    浑浊的眼角，似乎有一点晶莹。

    盒子是黑色的木盒，看起来像是某种极为名贵的木材。如果真的是老管家所想的那样，仅仅这一个拳头大小的盒子，价值就不可想象。

    而能够用价值以十万计的盒子装起来的物品，又该有多么宝贵？

    难怪，以老约翰这数十年如一日的忠诚，里弗斯也犹豫了许久，才做出决定。

    过了许久，里弗斯才颤抖着放下盒子，落寞地开口：

    “约翰，拿笔，我说，你记。”

    “是，老爷。”

    老管家搬来椅子，与里弗斯面对面做好，柔软地羊皮纸铺开在桌面上。

    老管家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里弗斯这样的架势，像极了上一任家主去世之前，留下遗嘱的模样。

    当时的管家，还是老约翰的父亲，那个同样为罗德里格斯家族服务了一生的老管家。

    那一年，老约翰作为见证者之一，以及管家的继承者，在这间书房中旁观。

    那一年，里弗斯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站在年轻的约翰身边，眼中充满好奇。

    时隔数十年，同样是在这个书房，同样是罗德里格斯家主，与年迈的老管家。

    只是，罗德里格斯家族的少爷已经失踪两年之久，老管家也没有子嗣。

    或许，在数十年之后，这一幕，将不会再出现在这间小小的书房之中了。

    强行将纷乱地思绪从脑海中摒除，老管家手中的鹅毛笔在羊皮纸上快速划过，留下一串串标准得像是印刷出来的字体。

    老里弗斯的语速并不快，语调平稳，声音富有磁性，充分体现出传统贵族的优雅。

    在这一刻，老里弗斯不再是那个脾气暴躁，一无是处的落魄男爵。

    而是罗德里格斯家族的家主。

    里弗斯-迦利叶-罗德里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