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沁夫人的努力对于所有草原部落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不能让被蒙克压迫下的大多数民众的生活得到改观。但起码这闪着微光的星星之火，给了黑暗中的人们一丝慰藉，为他们留存下了一点点希望。

    一天，哈沁夫人像往常一样，为建造祭台的劳工们送完食物后，正朝自己的帐房走去，忽然被人从身后叫住。

    “哈沁，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说话人的声音爽朗浑厚，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判断，此人的年纪应是长于哈沁夫人。闻声回过身去的哈沁正对着阳光，一时看不清来者的长相，她用手搭在额前遮挡住刺眼的太阳端详了半天，才认出说话人的身份。

    “格尔泰，你怎么来了？”

    哈沁夫人显得有点意外，不禁脱口而出地问道。

    格尔泰是哈沁夫人的同胞兄长，和硕部落老首领苏和的次子。苏和首领与发妻育有两儿一女，长子在当年的战祸中死于非命，只有次子格尔泰和幼女哈沁被苏和夫妻抚养成人。而当哈沁跟随伊勒德远嫁奇源部落后，格尔泰就成为了和硕首领之位的唯一继承人，在苏和病逝后，接过父亲的衣钵，变成了和硕部落新任的首领。

    “怎么，我就不能来看看我的亲妹妹吗？”

    格尔泰微笑着反问道，见到了许久没有碰面的哈沁，让他很是高兴。

    不过哈沁仍旧觉得这个时间点上看见哥哥到访有些奇怪，部落里需要首领日常主持的事务极其繁重，格尔泰放下整个和硕不管，忽然不请自来地探望她，想必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哥哥千里迢迢来看妹妹，你连让我去帐房里坐坐都不愿意吗？”

    哈沁思考时的一阵沉默让格尔泰感到有些尴尬，他只好再次半开玩笑地为自己解围道。

    “怎么会，哥哥这边请吧。”

    被格尔泰的玩笑一提醒，哈沁也觉得把远道而来的兄长晾在一旁不闻不问确实有些不尽礼数，连忙抬手指引格尔泰跟着自己前去不远处的帐房中休息。

    “妹妹现在就住在这儿？”

    当格尔泰被哈沁领到那间地处偏僻，又小又暗的帐房外时，他无法相信身为前任大汗王后的妹妹现在居然住在这般破旧寒酸的地方。

    “我喜欢安静，这里远离喧闹，没有人来打扰，挺好的。”

    哈沁淡淡的回答道，脸上并未现出太多的情绪波动。不过刚刚人到中年的哈沁夫人自从伊勒德和海力布去世后，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载，掀开帐房门帘时的背影看上去竟像个垂暮的老妪。

    格尔泰心里很不是滋味，心疼发生在妹妹身上的巨大变化。他与哈沁确实有多年未见了，兄妹俩上一次的碰面，还要追溯到苏和首领去世后，哈沁赶回和硕奔丧，参加父亲的葬礼。

    即便在不久前蒙克继位的称汗大典上，格尔泰也无缘见到彼时已经被蒙克驱赶离席的哈沁。他对于这个父亲尤为疼爱的妹妹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们年轻时在和硕共同度过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无法接受哈沁在自己面前呈现出的衰老。

    而当格尔泰进入哈沁居住的帐房后，更是对屋内简陋的布置和朴素的条件感到不可理喻，好歹她也曾经是伊勒德大汗的王后，怎能被如同贱民般对待。

    “蒙克大汗怎能如此待你？！”

    格尔泰义愤填膺，为哈沁的遭遇打抱不平起来。

    “我一个寡居的女人，对物质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不碍事。”

    哈沁依然不急不缓，告诉兄长自己对于生活现状倒也知足，她说着端起还在灶上温着的铜锅，来到木桌边，为格尔泰倒上了一碗冒着热气的奶茶，继续道。

    “倒是哥哥你，抛下和硕的一大摊子事不管，千辛万苦跑来奇源，应该不会只是想找我这个妹妹叙旧的吧。”

    “哎，看我这个好妹妹说的，同你叙旧难道就不重要了嘛。”

    格尔泰被哈沁突如其来的疑问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在掩饰的笑声中，努力避免不让亲妹妹看出自己脸上显出的尴尬。

    虽然年少的时候，哈沁与格尔泰是关系十分亲密的兄妹，但毕竟在成年以后就天各一方，长久缺少往来，已经没有了童年时无话不谈的氛围。

    而各自成长的履历又让他们之间的价值观念产生了不小的差异，哈沁凭借自己在伊勒德身旁学会的辨识各色人等的能力，很容易就明白哥哥这个稀客，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求于自己。

    “哥哥，当初父亲和额吉去世后我就说过，在和硕你便是我唯一的亲人，就算你真的有求于我，也是我这个做妹妹理所应当的责任。在我这里你大可不必感到拘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好在哈沁夫人是个家族观念极强的人，在她心中很难割舍掉血脉亲族之间的那份情缘，尤其是伊勒德和海力布的离开，更让这个苦命的女人珍惜在这世上仅剩的一个兄长。

    “还是妹妹懂我，你是不知道，从和硕出发时我就苦恼于不知应该如何处理自己遇到的麻烦，现在你既然答应肯帮我，相信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听到哈沁这么一说，格尔泰好像心中的大石落地般松了一口气，赶紧对着亲妹妹倒起了苦水。

    “哥哥先别着急，将你遇到的麻烦说出来给我听听吧。”

    哈沁安慰着格尔泰，邀请他一起坐下慢慢说。

    “我怎能不着急，若不是十万火急的情况，我也不用亲自来奇源跑一趟了。”

    格尔泰坐在凳子上端起奶茶喝了一口，继续对妹妹讲道。

    “相信你也知道蒙克大汗最近广招劳工建造祭台，咱们和硕部落也被抽调走了许多壮年的劳力。加上最近天气炎热，粮食歉收，又恰好赶上狼患肆虐，部落内的人手严重不足，各项生产都陷入了几乎停滞的状态，族人们节衣缩食，过得非常辛苦。”

    言语间的格尔泰满面愁容，想是确实遇到了极大的困难。由于所有部落目前的状况大都十分窘迫，哈沁认为兄长在这方面没有必要对自己夸大其词，点头附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自从蒙克继位以来，赋税骤升，各部落都迫于压力极大地提高了向王室进贡物品的比率，我们和硕也不例外。可如今蒙克又说建造祭台的费用亏空，为了不让工期拖延，竟要求我们在极短的时日内凑齐五千匹和硕宝马换得钱财送至奇源，以保证工程进度，这不是摆明了在为难我嘛？”

    格尔泰说到此处情绪有些激动，两手一摊向妹妹哈沁求助道。

    “蒙克的要求确实有些过分，那哥哥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哈沁听罢也感到成为大汗以后的蒙克对于权力的滥用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格尔泰一看妹妹说话的语气像是愿意提供帮助，连忙继续诉苦道。

    “妹妹好歹是曾经的奇源王后，论起辈分来也算是大汗的母后。蒙克再固执，多少会对你的建议能听进去几分。我想让你同我一起去见大汗，在他面前替和硕部落求求情，看能不能减少些赋税，或者宽限些时日也好啊。”

    哈沁耐心的听完格尔泰的请求，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淡淡的对着兄长说道。

    “哥哥，相信你也看到了我眼下的处境。蒙克称汗之后，我就是个名存实亡的母后，在议事厅内没有任何话语权。只怕是我愿意帮你，却也不会有什么积极的效果。”

    “你是人人敬仰的哈沁夫人，我到了奇源以后，在百姓中听到了许多称颂你善举的声音，蒙克再独断专行，也不会忽视你为他带去的影响吧？”

    格尔泰担心哈沁变卦，赶紧说起了妹妹的好话，他是真心觉得哈沁能够帮助自己左右大汗的决定。

    “如果我真的能够改变大汗的想法，草原百姓现在就不会过得如此凄苦了。”

    哈沁轻声答道，虽然身为继母，但眼神里依然流露出教子无方的自责。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妹妹就当为了整个和硕部落水深火热中的族人，再努力一次好吗？”

    格尔泰继续以和硕部落之名，恳请妹妹答应帮助自己。

    “那好吧，我就随你一起去趟大汗的营帐，再劝劝蒙克。”

    思考良久，被亲情牌打动的哈沁终于还是抵不过与生俱来肩负的责任感，为了能让草原人民找回安居乐业的生活，决定最后做一次尝试。

    喜出望外的格尔泰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当即便拉着愁眉不展的哈沁步出帐外，朝着王汗金帐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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