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适时有一对衙役巡逻而过，望见这几个衣着不似寻常百姓的人，便生了警觉性，再一见那走动的汉子，赫然便是此地有名的刀疤脸。

    “这是要干什么？想吃大牢饭？”

    刀疤脸呵呵一笑，然后止住了步伐，当即对那为首捕快说道：“哎呀，王捕快，我和这位小兄弟开个玩笑，玩笑而已。”

    为首那人穿着捕快服，没戴帽子，但面容严肃，腰间佩刀且挂着令牌，人与此身衣衫都带着一种对寻常百姓的威慑力。

    至于后面众人只是寻常衙役，许折知道此地衙门喜欢从寻常差役中挑选捕快，今日路过应是试训。

    书塾内，几个小脑袋交头接耳，望着那捕快模样的人到来显然有些兴奋。

    “任余，何俅，你们快看，是王捕快！”

    “王捕快来了，那张炎还有那几个野狼帮的一定不敢太过分了。”

    “先生应该不会有事了。”

    “是啊，王捕快会帮我们的讨回公道的，他们这些人目无王法，敢砸我们的学堂。”

    “我一直搞不懂，王大哥怎么不把这些坏人都抓进去……”

    “嘘，大人的事，复杂着呢……”

    “……”

    张炎站在那边，有些傻眼，他实在没想到自己挑的这个日子会这么背，这正好撞刀口上了。

    那被称作王捕快的人望向许折，皱眉问道：“此人所说可当真？”

    许折看着王捕快，略一思量，便轻轻点头：“嗯。”

    此言一出。

    王捕快眉间瞬间舒展。

    “走咯！”

    刀疤脸讪笑一番，领着那几个大汉迅速离场，张炎见状，也咽几口唾沫，点头哈腰给那些差人说了些好话，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离去之后，狠狠唾一口唾沫：“死教书的，运气还不错嘛。”

    许折望着这些人有些狼狈的背影，然后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客气地讲道：“谢王大人施以援手。”

    那王捕快闻言咳嗽一声：“只是个小捕快，怎么敢称大人……”

    嘴上虽然如此说，但表情显然还是很受用的。

    许折先前去衙门办理公文时，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此人似乎对他有些不寻常的上心。

    “许先生，”他看了许折一眼，似乎有些尊敬的意味，“你自己要注意些，我这边不可能每天都来巡视……”

    许折与他对视，欲言又止。

    “许先生，可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许折点头道：“王捕快可是认识我？”

    “不认识，但我小时候在这书塾里念过两年书，现在许先生你接手这个书塾……”他有些自来熟地拍一下许折肩头，“实不相瞒，今日我是特地绕过来看一看的，因为我听说了前几日的事，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这不，正好遇见了……”

    “谢谢了。”

    许折说着，同时回头透过窗子，严肃地看一下那四名学生，几人迅速低下头去看起书来。

    此举使他想起了某个遥远时空里的求学岁月。

    王捕快点点头，然后表情变得有些为难：“许先生，这几人是野狼帮的，我们官府收拾他们几个小众很容易，但是后面牵扯有些……有些大……”

    许折再点头道：“嗯。”

    虽心知肚明，但如果先前许折直接挑明那刀疤脸汉子是来找茬的，终是会给这王捕快添乱。

    先前这王捕快问他话时，他便看出了王捕快希望听到的回答，总之能小事化了最好。

    末了，此人又说：

    “如果他们再来，你可千万不要激怒他们……”

    说着他又叹息一声，道：“哎，这要是我大唐强盛时期，这些山头毛贼还不随随便剿杀。”

    “好了，许先生你忙吧，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好的，谢谢。”

    ……

    许折放下袖子，然后抚平上面的折痕，回了屋内。

    汤缓缓仰着小脸，弱弱地问：“先生，没事吧？”

    许折掌心朝上抬一下手，“起来将方才学的默诵给我听。”

    汤缓缓当即起身，合上书本开始默诵，口齿清晰，没有停顿：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背完后，她带着小小的喜悦，眨着眼睛问道：“先生，我背的怎么样。”

    许折来到她面前，用指节轻叩她的书桌，讲道：“对着书抄三遍，明日交给我。”

    她有些骄傲的小脸顿时有些红，脸上亦挂着些不解，直至她重新打开书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

    许折目光随意地朝屋外瞥一眼，然后又继续方才的话题。

    这几名学生都是读过两三年书的，底子都是不错的，最起码四书五经是要全部熟悉的。

    这些书籍全部背上对他们这年纪来说不现实，但其中经典是必须要一字不差的背上的，譬如许折尤爱的《诗经》。

    对于这几名学生，许折需要在以后的时间中，熟悉他们的心性，因材施教，加以引导。

    目前所教，只是最基本的回顾温习，稍后些日子，便需要从繁杂无比的教义注疏中，择优选取教导。

    在这波诡云谲的大唐两千余年间，李家的思想学说，以儒家为基础，法家为辅，兼采道家。

    儒家作为正统科考学说，这期间数不清的大儒高士对于儒家学派的扩展也到了一个近乎极致的地步。

    远古时期的《韩非子·显学》，其文曰：“儒之所至，孔丘也……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梁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

    自然，其所列的儒家八派有很大的时代局限性，而且后两者孙氏、乐正氏已不可考。

    韩非是战国时的人，从许折穿越的角度来说，战国已经是一个很古老的时代了，儒学繁杂由此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如今的儒学派系更是枝叶繁盛，包括许折很熟悉的公羊儒学。

    许折一直觉得他的先生性格中充斥着文人的矛盾，教他公羊春秋的“暴力美学”，希望他未来做个提剑书生，以武力收复失地、再朝外扩展，又希望他平凡一生，平和以仁，安居一地可终老。

    许折曾经特地从汗牛充栋的书籍中寻阅，整理出许多他熟悉或陌生的古往儒学代表。

    董仲舒、何晏、王弼、韩愈……

    也有很多人因时代原因名声未显，甚至于此方世界根本没存在过。

    比如安定、泰山、徂徕，三者没留下任何痕迹，二程的理学似乎直接承自范仲淹，从时间跨度上来讲，有些古怪，但也能说通。

    再后来朱熹集理学大成，与程颢、程颐并称程朱，许折思绪及此，不由得又记起了那一个多月前，缓缓驶过自家门前的牛车。

    那日，一个文雅的白衣青年要拿一个小葫芦换他一幅画，他没换，于是这个青年笑着送给了他一本《小学》。

    那日，许折很好奇那牛车里到底坐了一个什么人。

    现在更好奇。

    因为那日过后不久的中秋夜，一自称虞船守的男子对许折说了些，他本不应知道的话。

    虞船守说当日拿葫芦的是他师弟，那牛车里的就是二人的老师了。

    那人是谁？

    程朱理学的拥趸？

    不像，因为许折感觉得到，那青年似乎对朱熹的《小学》有些轻视的味道。

    是程朱之后，王阳明的心学派传人？

    还是之前更古老的……

    “先生，你走神了……”

    汤缓缓调皮地学着许折用手指敲敲书桌。

    “哦，有吗？”

    许折用手里书卷敲了她一下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