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恶志:正文卷 0033从来艺业不压身
张大姑娘本来被这脑残少年气得满脑子浆糊,她天生个头高挑,其实不大符合这时代的审美观,虽然身材脸蛋俱臻上乘,但当年在唐门学艺时,也没少因为个子太高被人起过难听外号。今日这脑残少年胡言乱语,其实恰好戳中了她的痛处,不过当着人家亲长的面发作不得罢了。
但柯武这句话传入耳中,张大姑娘的满肚子怨气瞬息间烟消云散,只觉得内心里饱漾着一种说不出的甜蜜,让她忍不住想跳舞、想唱歌、想跳得高高甩飞镖!
再看面前这少年,虽然还是一样的脑残,但似乎也没那么好讨厌了。
见少年吃惊的张大了嘴,将眼睛缓缓移向自己,张大姑娘利落的点了点漂亮的小脑袋,朱唇轻启,微笑道:“看什么?他的确就是我这个长得比男人还高的女人的男人啊!”
柯武似乎听出了张大姑娘话语中呼之欲出的幸福感,转过头来与她相视一笑,只觉一切都在不言之中矣!
那少年又转过头看向柯武,佩服地伸出个大拇指来:“大哥出言不凡,一看便是英雄好汉!”
说着不禁仔细打量了柯武两眼,惊呼道:“咦!这位大哥真是貌比潘安,竟然生的如此英俊!比张家姐姐还要好看的多哩!”
张大姑娘的甜蜜情绪仿佛被一桶冰水冲的荡然无存,咬牙看向这小子:姥姥的果然还是很讨厌,让奴家有一种想拿他做飞镖标靶的冲动啊!
柯武这会儿倒是渐渐看出端倪来:这小子貌似还真不是在存心恶心人,多半是从小宠溺太过,太以自我为中心,情商有些偏低而已。
便故意摇摇头,做出看不起对方的表情,用不屑的语气说道:“切,果然是个毛孩子。等你长到我这般年岁,就知道你张姐姐是多么美丽动人的大美人了。”
一句话,张大姑娘的心情瞬间起死回生,眼眸中含着星星看向柯武,忽然觉得脑残少年说的也没错,柯郎的确长得比自己好看呀。
可惜脑残少年毕竟不是浪得虚名,他也学着柯武,大声“切”了一声,说道:“你可别当我什么都不懂,自古以来,哪有美人像张姐姐这般皮肤黑的。”
其实按柯武的眼光,张大姑娘的皮肤是比标准的小麦色还要白上一些,配合她高挑健美的身姿,非常富有青春与活力之美。可南宋的确是以白为美啊!如果说个子高是张大姑娘第二个痛点的话,排名第一的痛点便是微黑的皮肤了!所以脑残少年话一出口,张大姑娘便听见心中自尊轰然倒塌的巨响,她微微闭上眼睛,用全部意志力克制自己不要将手伸进暗器囊……
柯武叹了口气,怜悯的看了看脑残少年,道:“那你知道,你张家姐姐为什么皮肤黑吗?”
脑残少年瞪大了一双无知的眼睛,老老实实上钩:“为什么?”
“唉。”柯武长长的叹了口气,踱了两步,走到厅中,抬头看着客厅外湛蓝的天空,眼神深邃而幽远,曼声吟道:“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他跳脱着背诵着几句木兰辞,先是激昂,继而悲慨,待背至万里赴戎机时,语气渐转低沉厚重,最后背至寒光照铁衣时,更是越背越慢,最后将一个“衣”字长长的拖出尾音……这时后面一帮老家伙都不出声了,所有人都看着忽然从刀客变身书生的柯武,眼前似乎看见了北国苍茫的寒气中,一个替父从军的女孩子咬紧了牙关,在战阵中拼命厮杀……所有人的鸡皮都炸了起来。
柯武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所谓艺不压身,高中时朗诵班没白参加啊……转头问脑残少年:“你知道我背的是什么吗?”
脑残少年听得脑浆都停止流淌了,呆呆道:“木兰辞……”
“见闻广博。”柯武点头微笑,夸赞了一句,随即面色一肃:“江湖上风波险恶,然而我合义镖局张总镖头膝下只有一女,为了帮渐渐年迈的老父亲扛起生活的重担,这个曾经皮肤白皙如牛乳的美貌姑娘,依然换上征衣,骑上骏马,以副总镖头的身份,扛起了合义的大旗。千里奔波,风餐露宿,刀头舔血,倦枕敌尸……烈日风霜,让她的皮肤不再白皙,可是她青春的生涯却一片无悔!”
无论是为儿子给自己丢人而生气的然关山,还是一群巴不得看热闹的老家伙,此刻都变得面目肃然。麻痹柯武说得太煽了,连他们都恨不得有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女儿啊!
张大姑娘更是泪流满面,身躯微微颤抖,连腿都有些软了——天啊,这家伙怎么这么懂我的心啊。
“而你,说她不美。”柯武深沉的叹息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脑残少年的胸口。
一群大佬顿时怒目而视——若是这会儿然关山出手打死这儿子,他们保证不加拦阻。
脑残少年也懵逼了啊,被柯武轻轻一戳,只觉得自己仿佛真的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他怯懦的看了张大姑娘一眼,又看了看柯武,最后看向了自己的脚尖,嗫嚅道:“其实我没说她不美……”
“唉——”柯武叹息一声,语气忽然变得不屑:“孩子啊,你不懂,你真的不懂。”
“你不懂花木兰的巾帼豪情,也不懂你张姐姐的勇敢纯孝。你也不懂这个江湖,不懂这个江湖的残忍与决绝,不懂这个江湖的慷慨与豪迈。你不懂啊,不懂风霜扑面的潇洒,不懂血色残阳的浪漫……虽然你有一个在江湖中大名鼎鼎的豪杰父亲,可是你自己……只是一个富家公子啊。”
“唉……”一群江湖大佬齐齐叹息,估计都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女。作为侠二代,儿女们的生活恐怕确实是有些安逸了啊。
而且他们也都被柯武带入了画面,那些曾经的笑傲岁月,那些踏过的雪雨风霜,还有那些诡计和背叛,鲜血和杀戮……他们都下意识的不想让后代经历自己经历过的苦难,但此刻却忽然发现,那些所谓的苦难,何尝不是充满诗意和浪漫的呢?
他们,也想念曾经那在夕阳下奔跑的青春啊,那是他们一片无悔的生涯啊。
粗豪的“翻浪拳”王元庆,甚至感动的嘤嘤哭泣起来。
“我、我……”脑残少年有些想反驳,但是柯武深沉的语气、渺远的目光,华丽的描述……无不映衬出自己的卑微和渺小。
他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的老爹,却发现然关山同样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有怜惜、有宠溺、有落寞、有失望……
“我……我……”两行泪水忽然不知为什么,从眼睛中流出,划过脸颊。
嘭!
少年的膝盖重重撞击在地面上,脑残少年冲着自己老爹哭喊道:“爹,我,我错了!”
然关山身躯猛然一颤,两行老泪从满脸的横肉上翻山越岭的滚滚落下……
柯武露出神父拯救了迷途羔羊后的圣洁微笑,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幸好这个年代的脑残,还不像后世那般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