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来到宜然庭苑，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周远对着影子再次尝试呼唤鸣山，没有半点回应。

    路上，他回想起白天所经历的的种种细节，对于高有良的事情渐渐有了模糊的猜测。

    晚上苏院长也在家，与白天见到的模样不同，她褪去了外面端庄强势的样子，穿着一副睡衣，脸上略带愁容，俨然是一个为儿子担忧的母亲。

    三人一起进入高有良的房间，这次，他没有再大喊大叫，只是安静地蜷缩在墙壁角落，看来确实已经恢复了理智。

    “有良，这位是周师傅，来看你的。”

    苏院长轻声呼唤自己的儿子，高有良却只是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

    “有良……”

    徐院长有些焦急，她想上前一步，却被周远拦住了。

    “我来吧。”

    周远走到他面前，伸出了手：“认识一下，我叫周远。”

    对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高医生夫妇看着心里着急，但也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随便插手。

    周远就保持着弯腰伸手的姿势，不觉得尴尬，也没有收回手的意思。

    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高有良才终于后知后觉一般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望着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没有用的……”这位比周远还要大上几岁的年轻人声音沙哑，语气中充满了痛苦，“你们赶不走她的。”

    “我确实赶不走，也没有能力赶走。”

    周远坦诚说道：“要说的对付那些古怪的东西，我的作用还比不上你爸贴在门框上的那张符纸。”

    高有良的眼神渐渐有了些不解。

    而在身后，高医生夫妇的表情则是更加精彩，他们找周远来就是为了解决暗中窥伺高有良的那双眼睛的，却没想到现在对方很干脆的承认自己做不到。

    高医生想要说些什么，被苏院长眼神阻止了，她觉得周远这么说，应该是另有隐情。

    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选择相信周远。

    “本来我就对能否解决你的事情没什么信心，如果不是你父亲求我帮忙，我也的确有事情需要麻烦你父亲的话，就算在大街上碰到你，我也不会对你的故事有任何想要探知的心理。”周远继续说：“毕竟，你不觉得吗？”

    高有良觉得自己有点摸不清楚面前这少年的说话方式。

    “困扰你的是另外一种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东西，称之为鬼魂也好，你的臆想也罢，实际上能够直接受到其影响的也只有你一个人，和别人无关。”

    周远蹲了下去，与高有良平视。

    “这东西我们看不到，摸不着，没有温度，没有质量，我们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因为什么而出现，又为何单单出现在你身边。此刻折磨你的，便是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说它实际上并不存在也可以，因为它本来就不存于现世，而我们则是活生生的人。”

    “你不觉得将这样一种麻烦寄托于其他人，本来就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吗？”

    高有良愣愣地听他讲完，依旧不明白周远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但至少，他现在没有那么的抵触周远了。

    “再次自我介绍一下。”周远伸出手递到高有良面前：“我叫周远，是你父亲找来解决你麻烦的人。”

    “我觉得你这次应该和我握手了，不然两次被无视，就算是我也有些尴尬。”

    他这样说，高有良只能伸出手勉强和他握了一下，

    然后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没有任何温度。

    高有良看着面前少年脸上挂着的微笑，还有他手臂上缠的绷带，觉得自己应该是出现幻觉了。最近他总是很容易出现幻觉。

    “不自我介绍一下吗？我都介绍两次了。”

    “我叫高有良。”

    他低声回答，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力气。

    “很好的开始。”

    由于手臂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蹲着的姿势很难受，周远干脆盘腿坐到他面前，然后回头望了一眼高医生夫妇。

    两人会意，悄悄走出房间并关上了门。

    周远不确定他们是否会在门外偷听，不过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他把目光重新移向高有良，此时面对面坐着，他也终于能够好好观察对方。

    高有良现在已经和照片上看到的样子截然不同，首先是体型，大概是由于吃了精神类药物的原因，对方整个人都胖了不止一圈，他眼袋上浓浓的黑眼圈，眼睛被挤得几乎只剩下一条细缝，原本还算得上帅气的面容已经半点看不出原来的痕迹。他长时间缩在屋子里未见阳光，皮肤因此有些苍白，身上的衣服还是新的，头发也明显近期内经过打理，看来即便是发病，他也被高医生夫妇照顾的不错。

    周远从白天进来直到现在，也没有在这栋两层高的豪华别墅里见到过一个佣人，他不知道这是否是正常情况，如果不是，那高医生夫妇就真的是为了儿子操碎了心。

    “你吃饭了吗？”周远问。

    高有良不明白他问这话有什么含义，抬起头干巴巴地回答；“没有”便又低下头去。

    “正好我也没吃。”周远揉了揉肚子，从那次坐上出租车回家开始，他就没有感觉到饥饿，自然也忘了吃饭这回事。

    “咱们都是饿肚子的人，这场谈话最好快点结束。”

    周远坐直了身体：“如你所见，我不是一个会聊天的人，但我感觉咱们俩应该有些类似，不过既然答应了要解决你的麻烦，我就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你。我以往很少聊天，基本上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脑子里自娱自乐。你知道想象和现实差别很大，即便是聊天这种事情，对话方向和细节也不会按照你想要的来，所以我说话的顺序和意思在你看来应该比较难以理解。很多人都跟我说过这个问题，但没有一个人尝试过纠正我这种错误，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请一定要讲出来，含糊不清的措词在我看来很麻烦，经常会招惹各种各样的误会。至少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抬起头来，看着我，你现在这样很不礼貌。”

    钢铁直男此刻终于发挥了自己的威力。

    高有良此时深切的理解了周远为什么说自己不会聊天，他抬起头，这次没有再低下，周远脸上不见一丝愠怒和不被重视的尴尬，仿佛要求自己看着他是一件很简单不过的要求。

    “既然要解决麻烦，还请先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周远直视高有良的脸，目光仿佛要将他盯穿，看得他害羞地别过了头。

    “事情的经过我爸应该和你讲过了。”他弱弱的说。

    “我要听你讲的，毕竟是你自己经历的过程，其他人讲述多少会有些偏差，这不是一般的事情，还请你认真一点对待。”

    高有良犹豫不定。

    周远继续说：“如果你有什么顾虑，那么大可不必。”

    他说着，伸手去拉高有良的手，高有良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下意识地躲开，结果被周远抢先一步捉住。

    冰凉的触感从手腕传来，高有良被冰的一个激灵，才知道原来刚才不是幻觉，他的手真的这么凉。

    周远拉着他的手，这让他有些抗拒，不过长久以来的虚弱消耗光了他体内的力气，因此根本反抗不了。

    很快，他的手触到周远的胸膛。

    “像我这样的人，一向很能够保守任何秘密。”

    房间里寂静得像一座密室。

    高有良睁大了眼睛。

    周远的胸膛里，没有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