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戏:篇一 下江南 六十八 夜出向延山(一)
世子衣衫已试单,梅园到处皆诗境。
园中,梅上,腊月寒蝉鸣泣,冬阳伴冷风;梅下,婢女俯首静坐,抚琴悠悠扬;梅后,穿堂溪流潺潺,锦鲤嬉青水;梅前,世子单衫戏刀,势出惊山鸟。
再次拔出参刀时,刀刃所含的戾气时盛时衰,大致可以感受到参刀并不是很甘愿臣服于梁秀,但刀魂已认主,也只得将不情愿敛于刃心。
刀刃通体洁白无瑕,可若是仔细注视,可感觉到刃中有一丝丝猩红雷蛇若隐若现,宛若瞬间可暴戾恣睢。
梁秀闭目沉思几许,耳旁琴音环绕不绝,良久后闻声提刀。
世子没有想过去模仿那日交手的任何一人,当然梁秀也深知就算去效仿当中之一,以自己如今的境界也很难领悟透彻,至多能有几分中看不中用的样子罢了。
所以世子闭目沉思,缓缓将昨夜的影子唤出,脑海中的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梁秀随着影子齐动。
在这个天下,修行并不是单单靠勤学苦练就可以技卓于群,还得看境界。好比当下的世子,只是一个一品的入门武生,虽几年来磨穿铁砚似的练习刀法和修行身心,但若是对上尊气境的高手还是毫无胜算,这是毋庸置疑的。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江湖恒古不变的生存之道。
单以二人以赤手相搏来讲,十品内的武生就算无冬无夏地练习,至多也只能在一息内打出三五十拳,一息三五十拳当然已经不是凡人可挡,可若是十品之上的小尊气境,一息内打出百余拳大有人在,这是修行境界的收获,三五十拳对上百余拳,有半数是周挡不下的,定然毫无胜算,再往上者更甚,随着境界的提升,千拳万拳恢恢有余。
以世子当下的实力,一息至多挥出二三十拳,这还是因为世子近日与老酒鬼学了划巴子才得以至此,这样的速度打打四五品的小人物还行,对上有真才实学的,一点戏没有。
时间飞快,转眼两个时辰已过,世子浑身汗如雨下,猛然挥出一击,然后顺势收刀入鞘,与此同时雪赏音止,一气呵成。
“练了不下百变,可总觉得还是不行。”梁秀摇头叹息,直接躺在地上,气喘吁吁。
赵雪见端来温水,用毛巾替世子轻轻擦拭掉汗水,柔声回道:“世子已经练的很好了的。”
梁秀淡然笑笑,脑海中反复忆起影子,有一刹那他看得颇为清楚,也能感觉到这是影子演化的精髓,手中的刀在砍出时立马转为脱手掷击,但又可在瞬息间起手握住,然后再一次脱手而出,呈异样攻势。
虽然可以很清晰地记住,可世子失了千百遍都没法做到,总觉得还缺少一个引子才得以全数顿悟。
世子仰躺在地上凝望着高空,不知不觉间竟缓缓有雪花飘洒而下,梁秀不禁咧嘴一笑,使浑身解数才将手臂抬起来,摸了摸婢女的青丝,笑道:“下雪了。”
“那世子得快些入屋,莫要着凉了的。”赵雪见随口道,专心致志为世子一点一点地擦拭着身子,不时将毛巾放到滚烫的木盆中打湿,然后迅速拧去热水,待腾腾热气褪去半分才替世子轻轻擦拭,两只纤细的玉手被烫得通红却不露一丝疼意,在那双秋波荡漾的眸中,仿佛这世间什么都没世子重要。
一朵雪花晃悠晃悠,好巧不巧地落在世子的鼻尖上,梁秀问道:“雪见,你说我与这天下,是不是就如这一朵雪花这般,于漫天飞舞的雪花而言,微乎其微。”
“才不是呢,世子就算是雪花,在奴婢心中,世子也是最大那朵的。”赵雪见轻声道。
梁秀淡然一笑,“在我眼里,老梁才是天下最大的那朵雪花,可这朵飘了数十载的雪花快要落地了。”
“那世子就做下一朵最大的雪花吧。”
“好。”
……
巳时,梁王府府门开,世子与婢女两人缓缓走出,梁秀内着绸丝青衫,外披玉白绒衣,赵雪见白服红袍。
“公子呐,夜里风雪大,可得多加小心呐。”大年叔牵来两匹高壮的骏马,递给二人。
如今已近年关,府中事务繁多,大年实在是脱不开身,否则哪里会放心世子一人远行。原先定为与澹浜一齐前往,有澹浜在身旁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可因易广思一事,澹浜一早就去梁王阁与南延王告别,与易广思二人先行一步。
梁秀轻身跃上马背,朝大年笑道:“你就安心在府中与老梁对弈吧,也无需几日我就回来了,大年叔,能动口的千万别动手,尽量别跟老梁打起来,知吗?”
“是是是。”被梁秀当头训责一顿的大年连连点头,低着头惭愧地笑笑,小声嘀咕道:“哪里能怪老拙呐,明明是王爷那个老东西耍赖在先的嘛。”
“哎呀,你就当让让他不就完了。”梁秀对二老的较劲有些哭笑不得,“反正你们尽量别动手,老梁要是先动手打你你也别还手,你若是想躲他那老骨头也打不着你,然后你就去端书院找师父,师父会写信骂他的。”
“好好好。”大年再是连连答应,“去吧去吧,雪见,你可得照顾好公子呐,莫要让公子受了风寒,冷时记得给公子添衣,还有呐,一路上可得留心,公子若是累了饿了,就劝公子歇一歇,知不知呐?”
赵雪见无奈地笑了笑,大年这是故意打岔,想以攻为守。
“得了得了。”梁秀啼笑皆非,对于大年这性子无可奈何,“大年叔,近日风寒,你在府中要留心老梁的身子,走了。”
说罢双脚一蹬,驾马朝西城门疾驰而去。
出了古城二人也不做停留,一路上梁秀饶有兴致地看着四周,已是腊月中旬,离春节仅剩十余天,苏州城中各家陆续张灯结彩,不少远游子弟也纷纷还乡,虽已是巳时,还有不少茶肆酒楼未打烊,依稀可听见楼房中传来阵阵哄笑。
还未到年,已有了些许年味,梁秀的嘴角不自主地微微上扬。
很快二人就到了苏州城西城门,苏州城有宵禁,世子正准备拿出文书的同时,发现城门底下也有两人驾马欲出城。
看身形是两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但披着貂绒袍衣罩住了头,看不出是何人,两人想来是刚递了出城文书,在此等候士卒将文书禀报给将领,闻后方有马蹄声传来,二人齐齐回头看去。
梁秀挑了挑眉毛,苦笑一声,喃喃念道:“狭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