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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后一个巫师:人造人 章九.将我所拥有的给予你

    她出生了。

    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甚至也并不像一个真正的人。

    她如果被摆在衣物店的玻璃橱窗内,披满衣服一动不动,或许不会让观者感到违和。然而此刻她活动着,她转动手指,查看足尖与膝盖,她便不可思议地诡异可怖。

    苜蓿承认自己不是一个艺术家——艺术家若是没有天赋,是永远也做不了的,无论他活了多少年、花费多少心血学习——因而才会使得她看起来如此之不像是一个真正的活物。稍许试想一下,若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王拥有血肉、断臂的维纳斯接上手臂并复苏,他们原与生者无异。

    但她并不是那样。

    她在运动,在探寻世界,却比大理石雕刻的雕塑更为不似生者。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失败品。

    可她似乎又确实是活着的。因为他所许下的愿望,她变成了活的。

    他为她披上一条毛毯,让她坐在沙发上。

    她的头发很快被空调的暖风烘干。

    那些发丝是一种融于夜晚的金色,他曾在书桌前苦苦调配,但此刻他感到那颜色似乎仍与记忆中焰生有所偏差。当然这也是在所难免的。毕竟他并未想过要制造出另一个焰生,他只是需要一个制作模板来创造人造人的外表(至少当时他自己是如此做想),而他又恰巧思念她。

    或者说,就算他并不曾爱上她,可是但凡见过焰生的人,都会为她的美丽倾倒——因而以她为素本制作人形是再自然不过之事。

    他将空调温度上调几度。

    那只人形赤身裸体坐在他的沙发上,皮肤雪白,天真无忧,身体全部敞开。她心里没有羞耻观,且并不会引发人类的什么特殊欲望。

    因为她本没有被制作出一整套完整的器官。

    问问一个孩子会怎么画人?躯干,脖子所连接的一个头,两条手臂、两条腿,手脚,鼻子眼睛嘴巴耳朵,如此就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就是依据这样简单的方式,制作人造人。

    虽然称之为“她”,但实际上她并不具备性别。

    她的身体与焰生很不同,或者说丝毫不同。如今他只能在梦中描绘焰生的模样,实际上,在清醒时无论如何绞尽脑汁回想都已经无法记清了。那毕竟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旧事。

    “莉莉……”

    他走到沙发前,试图给人形取个名字。人总是喜欢给所有物取名字的,就像希伯来神话中万物的名字是由最初之人亚当所取。

    而人形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并裹紧毛毯睡去了。

    当时苜蓿在一家书店做销售员,每天准点上八小时班,与同事一样,一周轮班休息两天。总之是还算标准的上班族。因而虽然家中产生了另一个活物,换在一千年前甚至是可能让他被送上火刑的惊世骇俗之事,但他还是必须去上班。

    而那人形与猫无异。

    她并不试图学习如何与人交谈,也没想过要模拟他的行为,诸如像人一样坐在椅子上、用手拿起什么东西——这些事情她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要去做。她看着他,但仅仅是看着,她听着他,仅仅是听着;她觉得地毯柔软,便躺在地毯上,她认为穿衣是负戴累赘,便拒绝穿衣,她认为双足行走劳累,便趴伏在地,用膝盖与掌根四肢爬动。

    婴儿会努力学习成人的交谈方式与行动方式,其本质在于婴儿与成人都是人类。

    而她似乎并未被赋予这样的本能。

    比起人,她更像是猫,总之是一种与人类并不相同的物种。

    她是一个失败品,根本不符合“人造人”的概念。

    但苜蓿迟迟没有产生让她归于尘土的想法,其原因或许在于她……并非没有丝毫情感。

    就像猫。

    她对他的态度微弱但确实存在,她虽不反馈然而的确理解他的情感。她喜爱被抚摸头发,喜欢柔软的织物。她热爱黑夜甚过白昼;她对他收藏的古老器具怀抱兴趣,由其青睐曾被死亡拥吻的墓器。

    她无需进食,因而无法像猫那样为饲料而愉快。她要依靠他施予的魔法存活,就像发条钟表一旦离开拧紧发条之人便注定死亡。

    他下班后时常坐在自己那小小的布面沙发上,她把头放在他的膝上,他便轻轻抚摸她坚硬光滑的肩颈,如歌唱摇篮曲般轻声念诵咒语:“……精灵的振翅,泪湖之波,月芒所获的热光,请将我所拥有的给予你。”

    于是她“吃到”了那种被称为“魔力”的东西,随即发出餍足的喉音,闭上眼睛熟睡。她被他养育得非常丰足,也给予了养育者成就感。

    就这样他过上了莫约一个月左右的平静时光。

    “当然了,后来就出了一些问题。”男人坦诚地说道,“就像人会有热爱离开故土的年纪,猫会试图离家一样。大概她的内核中还是具备了一定的自然属性。从这点讲她作为人造生物不算太失败。”

    “具体说是怎样的‘问题’?”青年进一步询问。

    “她在渴望着什么,而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她似乎无法在我的房间内找到那种东西。”

    “那会不会就是人血?”

    “或许吧。”男人点点头,继续说,“总之,有一天我回到家的时候,就发现她已经不见了。窗户打开着,我上班前忘了上锁。就像那些丢失了猫咪的人一样,我一时之间慌张不已。我跑到楼后面,没有看到她的‘尸体’;我询问邻居,但没人说自己见到过她。所以我知道她只是像猫一样离开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月的时候。可以和‘吸血鬼事件’开始发酵的时间吻合。”

    “你没有试着找寻她?”

    苜蓿摇摇头:“我当然有想过。也曾慌乱到连续两天睡不着。但最后……”

    他顿住了。似乎不知道如何表达。

    这时候青年挥了挥手,并站起身给他添上新的热大麦茶:“我知道苜蓿叔叔你是那种丢了猫不会满大街发传单的人。对你而言,这件事和丢猫没有区别,对吧?”

    “或许我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苜蓿低低地点头,并用更低的声音辩解,“而且这样说你或许会更加理解——她是发条钟表,或早或晚,等到驱动内核运作的魔力耗尽,她自然就会‘死去’。我本以为她会就这样安静地消失在这座城市里,又或者……她会在‘饥饿’时找到回家的那扇窗子。就像那些家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