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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裤兜里的那点忧伤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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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裤兜里的那点忧伤:正文卷 41、团长的买卖

    早在一个多月前,师傅从吴家太太那收回太师椅钱的时候,顺手也带回了剩下的一桶半漆。那天,吴家太太高兴,说老爷很喜欢那张太师椅,手帕一挥就对师傅说,剩下的漆你拿回去吧,送你了,希望能多做几件好看的家具再拿给她看。

    师傅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当天就漆了根雕,并琢磨着再用楠木雕几样好看的家具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师傅指点着二娃又是锯木又是刨皮,一股脑就把剩下楠木都制成板条。二娃做粗活,起眼儿,拼板,凿轮廓,师傅做细活,雕纹,矫正,带上漆,师徒二人一前一后,不出十几天的时间,就打造出了一对龙凤椅、一张床榻和一个摇椅来。

    这龙凤椅不同于吴家的太师椅,是在太师椅的基础上,做了一龙一凤两张背靠椅。龙椅照例是龙首做背龙爪做扶手,气势威严相貌逼真,不同的是,靠背的中间做了一个偌大的圆形微微凸起,呈龙嘴含珠状,上下獠牙轻咬龙珠,四周的龙须上下弯曲发散直至背椅两侧,上连龙角下接龙身形成了略微方形的背靠,两侧扶手龙鳞细浅,带着一点点弧度,仿佛要一跃而起。动中有静,静而不凡,威严霸气自不必说。

    凤椅则是仪态万方的凰王形象,凰首低垂,口衔如意,两只翅膀半开半合,如意斜垂至背靠中央,下方更衔接着灵芝仙桃,两侧扶手呈尾翅延伸的展开状,直至下方坐面,母仪万千,端庄大气。

    一方床榻约两米长,一米五宽,三侧均是低矮的镂空靠背,适合人半卧休憩。中央的长条靠背是绵延山脉峻岭险峰,山脉之巅可见松鹤林立,寓意延年益寿。两侧的靠背则是天圆地方的方孔圆钱并排陈列,每个圆钱上下左右均刻有瑞兽呈祥的图案,造型细致,巧夺天工。

    最令人惊喜的是摇椅,这是师傅受了二娃小摇马的启发,制成了半躺式的睡椅状,两条腿依然是长长的弧线形,屁股和腰部落座的部位微微有些起伏,不足一尺高,虽然说较之龙凤椅简单很多,但四周还是雕了些细腻的纹路,扶手也做成了虎头状,上下摇曳时就像尕娃儿的摇摇床一样,舒适惬意,上上下下透着一股从未见过的新鲜劲儿。

    二娃对这套家具很满意。

    虽然说自己仍旧是帮助师傅打打下手当个监工,不能师傅太劳累,可参与的程度却比以往深多了,无论是造型、刨皮、切面、刻板、雕线、上漆,里里外外大大小小都有着自己的痕迹,俨然是一副出了师的小手艺人模样。

    二娃对自己更有信心了。

    老王说,那天团长进院墙的时候,起先还是板着个脸,可后来走进屋里,看见地上的家具时,眼神慢慢地就不一样了。

    那天是个燥热的下午,太阳微微西斜,从白水河方向吹来的阵阵凉风,吹散了人们身上的困意,也带来了久违的凉爽与舒畅。

    团长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杨排长一帮人簇拥着走进了二娃家的土院墙的。

    杨排长首先进了院门,紧接着团长就走了进来。团长看见靠近屋子门口的小桌上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一排已经做好的拐杖,一老一少两个人正在那儿用砂纸打磨着。

    团长走上前,看了看拐杖,又看了看师傅,没一会儿就说还要再做二十个,然后转身就吩咐杨排长带些人手再去山上砍些树来。

    团长踱着步在院子东看西看,一会看看门窗,一会儿看看房顶,见都是些白茬茬的新木头,就问师傅,这房子是不是新起的?师傅应了一声是,随后就站起身跟着团长迈进屋子里,二娃也跟在师傅身后,紧紧地贴着师傅的侧身进了屋里。

    当团长走到里屋,看见地上上好了漆的红彤彤的家具时,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

    这些都是你做的?团长扭头,一副愕然的表情。

    是哩,长官。

    没唬我?

    哪敢哩,长官,吃饭的手艺,只会这些,做了一辈子。

    嗯……行。团长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走近了又仔仔细细地端详起龙凤的纹路,连连啧啧啧地赞叹道,行,不错,真是他娘的好手艺。

    好卖吗?团长头也不抬,继续问。

    卖出去过,不多,师傅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躬着腰。

    咋卖的?团长又问。

    七八块大洋一个,不敢多要。

    团长一听,立马竖直了身体,眼睛睁得瞠圆,几乎不敢相信这价钱,问师傅,啥,你说多少?

    师傅一下子心里没了底,不知是说高了还是说低了,连连辩解说,长官,真的没敢多要,我平时就卖这个价。

    这时候,团长在龙椅上坐了下来,靠靠背,又拍了拍扶手,问师傅说,你知道在大城市里,这椅子卖多少钱吗?

    师傅摇摇头,见团长伸出了一个巴掌,面色马上变得有些尴尬,勉为其难地说,这……长官,要真是五块大洋,怕是连木带漆的材料钱都不够哩。

    五十!是五十块大洋,老头,只会多不会少。说话间,团长从椅子站起来,国字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是得意还是满意的神情,又开始一遍遍地看,不时地还用手敲一下。

    啊?师傅几乎傻了眼。

    没骗你,这些年我可是打过不少仗,走过不少城市呢,见得多了。

    是哩是哩,师傅连忙附和。

    就这手上的功夫,我还真没见过比你好的,真他娘的像,你知道我们原先师长家的太师椅多少钱买的吗?

    不知哩,师傅老实地回答。

    上等的料子,金丝楠,八十块大洋,八十呐。团长做着手势,脸上一副被割了肉的神情,心疼地说,他奶奶的,我一年也攒不下这么多块大洋。

    乖乖,师傅忍不住感叹。

    那你这是啥木?团长又问。

    楠木,楠木。师傅有些不想说,可还是照实说了。

    怪不得,好木头好手艺,这要是不打仗,我肯定都能把它们卖出去。

    师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怯怯地问,长官以前是做生意的?

    做啥生意,长工。跑了这么些年,还能不学点东西,保准成。

    说话间,团长叹了口气,转身问身后的一个兵说,师长上次说啥时候到?

    二十八号,那兵回答,看样子像个副官。

    好像挨着日子就是他家老爷子过寿吧?团长皱着眉,掐指算着。

    嗯,是二号。

    这就对了,那……团长转过身对师傅指了指根雕说,老头,这个给……不,卖给我吧。

    师傅没想到团长会买,心里有些忐忑,犹豫了一会儿说,这咋成呢,要不就……就送给您吧。师傅心里隐隐有些作痛。

    说实话,现在身上也没带那么多钱,要不这样吧,我用木头跟你换。说完,团长转身对刚才的那人说,张副官,你叫人往山上跑一趟,叫杨排长多砍些树回来,要腰一般粗的,砍他娘的五六根回来,人不够就再调几个兄弟过去。

    是。张副官敬了个礼,转身走出去。

    长官这是……准备送礼吧,这倒是个好寿礼呢。师傅摸着自己雕得根雕,总觉得是个亏本买卖。

    嗯。团长随口应了声,又仔细摸着龙椅上的各种纹理。

    敢问长官,您说的这老爷,该不会就是我们黄粱县徐家吧?师傅弱弱地问。

    咦,你咋知道?团长有些吃惊。

    都传着徐家有个儿子当师长了,我就想着应该是哩。

    哦,这么回事,是他家。团长也不避讳,说完就踱步走出门口对另外一个兵说,你过来。

    那兵跑步过来,在团长面前直挺挺地敬了个礼,应道,团长。

    你去街上扯块红布回来,把这个盖上,二十七号下午前运到我住处。

    是。

    等那个兵跑出了院门,团长又走回到龙凤椅跟前,嘱咐师傅说,你这几天小心点,别刮着根雕。

    师傅连连应着。

    末了,团长轻轻地抚摸着龙椅,又拍了拍凤椅,摇着头叹了口气说,哎,真可惜,走了。说完就转身走出房门。

    师傅送团长一直走到土院墙门口,跟在身面一直安安静静的二娃这才抓住师傅的手,抬头问,师傅,这个长官为什么说可惜呀?

    卖不了钱呀。

    是咱们卖不了钱吗?二娃睁着大大的眼睛问。

    是他。

    二娃有些不明白,远远地看着团长身后几个兵,他们肩上都背着一杆长长的枪,就跟县城门口那些兵身上的一模一样,二娃好像又有些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