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原本在塔楼之上的真名小姐，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边。灵界与物质界的“距离”完全是两个概念，在通信范围内，即使隔着千山万水，却依然能在一个念头内转瞬间跨越。

    “真名，你能认出它的来历吗？”

    李察德仰起头，饶有兴趣地问道。

    对方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这是康采恩公司开发的灯神系列RX-46型自律AI，是专门为绝密级（最高秘密等级）机关部门设计的防卫型信息安全卫士。”

    李察德觉得她的语气有哪里怪怪的——在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已经能分辨出少女口吻中流露的细微变化。譬如现在，真名小姐的语气里，分明蕴藏着“怀念”和“谨慎”的情感。

    “你以前见过它吗？”

    李察德试探性地问道。

    “……是的。我曾经呆过的那个地方，就是由这种信息安全卫士来保护门禁系统的，能同时在物理和网络两个层面防止外来入侵。由于灯神系列是自律型号，不需要安排工作就能自动完成职责，所以很受研究者们的青睐。”

    即使是在作为AI而不是灵体的高度发达世代，它依然能够用来作为“绝密级机关”的守护者，其性能的优越性可见一斑。

    “原来如此。”

    李察德点点头。

    从名字看来，这款型号的真的是根据传说中的“灯神”来塑造虚拟形象的，甚至还是迪士尼版……因为是绝密部门所以就不怕律师函警告么？

    “不过......”

    他仰起头看着面前的巨人，嘴角微微抽搐。

    “类似的AI都是那么有个性的吗？”

    从地底里浮现的“咒灵领主”，虽然乍一看样貌十分威武，充满压迫感，但只要仔细看清那张脸上的表情，就让人不禁产生一种微妙的错位感。

    ——因为，这头巨人正在打哈欠……

    是的。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咒灵领主确实正像个刚睡醒的人类那样，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脸上还十分形象地出现了对方正半眯着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神态……

    而且，他要是没看错的话，这家伙的脑袋上，居然还戴着......一顶睡帽？

    “因为是高智能AI。”

    真名小姐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不，不能用这句话就简单糊弄过去吧......”

    李察德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这家伙守岗时的表现，脑海里便不禁浮现出它站着打瞌睡的模样，就觉得哪怕是所谓的“绝密机关”，其安全性恐怕还是有待考量。

    “没关系，长官，现在他的控制协议已经掌握在你手中，他必须完全服从你，所以尽管向他下达命令吧。”

    真名就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态度平静地说道。

    “哦......哦。”

    李察德深吸了一口气，试探性地在脑内下达指令。

    对方的脸上依旧一副睡意盎然，好在这家伙回应的速度还算快。巨灵相当人性化地朝他弯下腰，手掌放在胸口，恭敬地朝他鞠躬。

    “你太高了，蹲下来点。”

    李察德又说。

    巨人的下半身像烟雾一般往上飘散，依照主人的命令，将头颅靠近地面。

    不过，当咒灵领主低下脑袋，看清站在地上的那位人类主人的相貌时候，他亦随之看到了站在主人背后，那位少女的身影——

    咒灵领主的身体顿时僵硬住了。

    随后，他那如同钟楼般高耸强壮的身躯，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模糊的脸庞上露出异常生动的惊恐表情。

    咒灵领主张大嘴巴，仿佛正在失声呐喊，不过李察德却什么都听不见——看起来咒灵领主并没有说话的功能——虽说如此，那副惊慌失措的神态却是如此鲜明，所以就算对方的话语并没能传入李察德的耳中，但它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明了……

    李察德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看向侍立在身畔，面无表情的黑发女孩。

    “你们两个……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

    真名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否认。

    随后，她的视线落在巨人的身上。

    ——“我说的对吧？RX-46……不，现在应该叫你‘咒灵领主’了。”

    在咒灵领主的视野里，那一刻周围所有景象都离他远去了，只剩下那一双墨色的、仿佛沉淀着无数黑暗的“眼睛”，正从宇宙深处静静地注视着他……

    巨人顿时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点头。

    黑发少女微微颔首，转过头来对李察德说道。

    “长官你看，就像我说的一样。”

    “呃......”

    李察德突然有种“这种时候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深究下去”的感觉。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下巴。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红光从高炉方向猛地闪耀起来，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李察德吃惊看着面前的一切：原本在魔法阵被破坏后，能量管道系统就已经停止运作，墙壁上曾经浮现如同血管般的红色纹路，都伴随着命令结束，彻底消退下去，就像从未出现过那样。

    可是现在，管道又一次被启动了，那红光好似站在火山口附近的地面裂缝，低下头便能隐约看见即将迸发而出的滚烫岩浆……火光在蛛网上迅速扩散蔓延。

    “这是怎么回事？是你做的吗？”

    真名摇了摇头。

    她的视线落在大厅内的星火炉内部。

    在第一道封印解除之后，已经能看到第二道封印的整体结构；甚至就连第三道封印，她都已经试探过，只是结果并不算太好。

    红光如有实质地膨胀，就像一座黑暗中的篝火，本应熄灭的它在添加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柴火之后，又一次开始熊熊燃烧。

    “外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引起高炉核心的‘共鸣’。能量管道的重新启动，仅仅是这种共鸣的副作用。”

    在检测系统完毕后，她做出了判断。

    “共鸣......”

    星火炉的核心，本体是曾经从天而降的陨星——但那并不是自然坠落的，而是被天神亲手施加封印过的物品。

    换而言之，那是很可能与“神之力”相关的存在；

    以此类推，能与核心相共鸣的某种东西，同样极有可能是“神物”……

    魔塔上，竟然还隐藏着这种东西吗？

    不，仔细想想，这倒是不奇怪。

    李察德深吸了一口气，手掌无意识地张开和合拢。

    忽然间，他就像忍俊不禁般笑了起来。

    “……怎么了，长官？”

    黑发女孩眨了眨眼。

    “不，我只是察觉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李察德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

    “就在几分钟前，我还在担心自己的秘密暴露，为自己的小命拼命担忧，满脑子都是这件事，除此之外什么都想不了；而现在，当我真的召唤出咒灵领主的时候，我发现我心中第一时间涌现的并不是庆幸，不是松了一口气，而是一个崭新的念头......”

    他将手掌张开，伸向在急速升高的气温中，周围景象隐约有些模糊和扭曲的高炉，然后慢慢、慢慢地握紧。

    “当我注意到有东西能和星火炉发生共鸣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必须抢夺过来，决不能让它落入别人手里。‘那是属于我的’，这确实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另外，我不但想要让魔塔领袖这个身份名副其实，还想在内战获得胜利，拥有更高一层的权力和地位，就像曾经的拉斯普钦……以及其他巫师领袖那样。”

    李察德再一次发出似曾相识的感慨。

    “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会产生这种改变，人的野心膨胀起来还真是快啊……”

    真名冷静地说道。

    “您现在已经有这样做的资本了，长官，所以会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

    “说的没错。”

    李察德望着身后乖乖缩成一团的咒灵领主，沉默片刻后，又说道。

    “虽然还是要小心行事，但如果能让自己更进一步的机会，我绝不能错过。”

    对于巫师们而言，他们的成长没有捷径。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向上；即使踏入传奇领域的人们，仍然在勇无止境地积累知识，增长魔力，试图钻研出第二种传奇法术的原型……一切都需要漫长时间的积累，

    但只要能克服这一切，活得足够长、足够幸运、足够有天赋，就能像马里恩·格林那样，终有一天成为“位阶十”的受冠者；如果还想继续下去，那么便需要选择投靠某个教会组织，接受神的加冕，戴上桂冠——在成为一教领袖的同时，也意味着自身将成为神之意志在地上的代行者，成为真正的人间主宰。

    但和真正的巫师不同，李察德一步登天的代价就是无法再向前：拉斯普钦的力量，就是他现如今的极限。

    虽说就算一辈子只能当个传奇，就已经是其他人高不可攀的成就……可是，若还想要前往更高的层次，他只能选择通过其他方式来补全。

    真名的力量是李察德手中掌握的唯一途径，但其余可能性同样不容错过。

    倒吊人曾经说过的话，这回清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过去的李察德能直言无所谓，但是现在，他不会放手。

    ——“正好，试试看咒灵领主的能力吧。”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