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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一章 万里高空

    飞机己穿过了厚厚的云层,飞上了万米高空。

    飞机之下一片白茫茫,共和国的首都机场早己被那一卷一卷的白云吞没了。

    而飞机一旦爬到了预定的高度,四十五度角的椅子,就完全恢复到正常水平。

    与此同时,“啪”的一声,鼓膜像是被人捅开。

    一阵唏哩哗啦的声音,传进了乘客们刚被捅开的耳朵里。

    从此时开始,飞机上的人们就可以解开安全带了。

    机舱的扩音器里,随即也传来了日航乘务长的那种程式化,且甜腻腻的日语声音。

    “各位旅客,早上好,欢迎您乘坐日航的CA925航班。现在我们开始供应早餐,请大家

    把座位前的小桌放平,我们就要开始服务了。谢谢各位合作。”

    不多时,两个日航的女乘务员就人手一辆小推车把早餐推进了经济舱。

    然而此时她们却惊讶地发现,客舱中的秩序开始变得混乱。

    宽大的机舱内,左右两边各两个座位,中间是八个座。

    最前面的三排,许多乘客都莫名的激动,叽叽喳喳,大声喧哗。

    不但两边靠近窗户的人向外张望着,就连中间座位的乘客也纷纷起身跑到两边去,去看窗外的机翼和白云。

    这不但让她们的工作很难进行下去,而且也是一件违反航空安全条例的事儿。

    可以说,这两个日本姑娘立马傻眼。

    这架自打1974年中日通航就固定往返于京城和东京的航班上,她们飞了那么多次,还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糟心事儿呢。

    尤其是当她们开始尽力规劝,却发现这些闹哄哄的乘客都是说汉语的共和国乘客,就更感到“无从下口”的头疼了。

    因为在她们的认知里,华夏人普遍不懂外语,无论日语还是英语都没法沟通。

    简单的事儿或许还能依靠手势比划明白了,可复杂的事儿就得靠专业翻译了。

    就眼前这无序的情形,别说她们根本找不着谁是负责这些人的翻译了,就找着了怕也没辙啊。

    怎么看也没有能及时控制住局面的可能。

    而这也就意味着她们免不了要遭受无妄之灾,为此承担相应的严重后果。

    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的各大航空公司对于空乘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

    特别是讲究服务的日本航空公司,对于投诉机制几乎能到蛮不讲理的程度。

    要求旅客乘坐他们的航班必须“非常满意”,连“满意”都不行。

    如此一来,从业人员也就必然要受不少委屈。

    打个比方说,日航就曾有许多乘务员收到过这样的投诉。

    有乘客投诉她们在下降过程中跟旅客聊天,影响了旁边旅客的休息。

    聊天具体内容不外乎——你每天飞这个航线吗?

    或者是——你们现在飞得多不多呀?

    一旦乘务员出于礼貌,对这些问题给予回应,就很有可能被别的乘客投诉。

    可问题是她们不回答也不行。

    主动搭讪的乘客也会认为乘务员轻视自己,对旅客的问题漠不关心而投诉。

    什么叫“左右为难”,“怎么做都是错”?

    完全可以这么说,日航乘务员的工作,就是飞一天碰一天的运气。

    没有支撑,没有依靠,面对旅客,没有可以拒绝,可以说不的权利。

    有的只能是碰运气,看上司是不是心情好,看旅客是不是讲道理。

    不过幸好的是,就在这俩日航空乘手足无措,慌得脸色发白,几乎要找乘务长求助的时候。

    她们的救星从一个乘客的座位上站起来了。

    坐在最前排正中位置的一个衣着笔挺,很英俊的年轻人,站起来说了几句。

    别说,混乱的局势一下子就奇妙的得到了控制,闹闹哄哄的场面一下有序起来。

    那些趴在窗户上的人回了座位,也没人再喧哗了。

    甚至那些人还有人用英语说了抱歉的话。

    而这个得心应手掌控局面的年轻人随后的表现,更是有风度。

    不仅依次用英语和日语,为刚才的事情干扰了航班正常秩序,对其他乘客表达了歉意。

    并且对两个乘务员也专门为此做出了解释。

    自称他带来的这些人都是第一次出国,第一次乘坐飞机,又是数十人结伴出行,所以才会这么兴奋,有点忘形。

    随后的航程中他会负责这些人遵守秩序,保证不会影响航班乘务工作的。

    如果有沟通方面需要,他还让乘务员可以随时找他帮忙。

    这一下,两个日本姑娘才算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既对这个年轻人心生好感,也降低了对刚才这些华夏乘客反常举动的不良印象。

    说实话哈,以她们对华夏人的认识和了解,还从没见过这样彬彬有礼,极有风度的华夏青年。

    而且难得那么帅气,那么年轻,把她们的男朋友都比下去了。

    看样子很有日本上流社会精英的样子,倒像是日本财团的干部,或者是某位大人物的公子呢。那么为此也难免感到很有些好奇,猜测宁卫民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其实还不独这两个空乘这么想,就连同一航班的其他华夏乘客中,也有不少人心存同样的感觉。

    不为别的,这年头,谁能出国虽然是值得羡慕,令人眼热的一件事。

    几乎可以说是前途无量和恭喜发财的代名词了。

    但与这些人在拿到护照,获得签证时,获得了充分的自豪与自信不同。

    真等到迈出国门的时候,这些人的内心往往又会充斥心虚与自卑。

    谁都不好意思承认,但事实就是,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发达国家哪儿哪儿都比国内强,人家外国人就是比咱们高一等。

    所以无论是身负公职,出国公干的。

    不论什么专家学者去参加交流活动的。

    还是公费留学、自费留学的高材生。

    这些在国内属于社会精英的群体,从走进登记口和亲人挥手作别的一刻起,兴奋和激动,就被满心的紧张和焦虑逐渐代替。

    曾经被人高捧的身份,被人颂扬的身价,此时统统逃遁的无影无踪。

    每一个人都将只是异乡的过客,每一个人都绷紧了脸,茫然若失。

    所以等到登上航班,这些曾经的一方人物,都变得循规蹈矩,束手束脚。

    默默的为各自的命运担忧,会变得出奇的寂静。

    甚至不乏有人为离开熟悉的亲人和故乡,要远赴东洋一待就是好几年而落泪的。

    很少又人会像今天航班上这些人这么放得开,这么活泼好动的。

    那想想看吧,差距多大啊。

    尤其是当飞机行驶了半个多小时之后,还有几个华夏乘客晕机,受不了日航的和食早餐而犯恶心,呕吐的。

    这种情况下,就更体现出了双方的天壤之别。

    因为就在机舱里充斥着时断时续难闻气味的时候,所有的乘客带乘务员都没想到。

    反倒是刚才闹哄过的那些人成了机舱里的救星。

    还是那个英俊体面的年轻人站了起来,让他的人给呕吐和晕机的人送去了清凉油,结果很快令所有人都摇头皱眉捂鼻的情况被遏制了,最大程度保证了客舱空气的清新。

    为此,就有些华夏旅客,跟刚才破坏秩序的这些人小声打听。

    “同志,看你们这么轻松,准备这么充分,连清凉油都带着呢。想必你们是经常出国的吧?”

    “哪儿呀,我们是第一次。连飞机还是第一次坐呢。您呢?”

    “我……也是第一次出国。不过,飞机以前倒是坐过的,但都是国内航班。”

    “那也比我们强啊,您出去干嘛?”

    “我们几个都是轻工局的,这次想为几个厂子引进日本的生产线,出去考察考察先进技术。你们呢?”

    “哦,我们是做饭的……”

    “做……做饭的?同志,你可真能开玩笑?”

    “嘿,您还不信?我就是厨子。还不光我呢,我们这一排都是。”

    “嚯,那你们这出去是……?啊,我明白了,参加国际烹饪大赛吧?”

    “哎哟,您可别逗我了。哪儿更哪儿啊。我们就是奔开饭庄去的。我们都是京城坛宫饭庄的厨师,刚才站起来的是我们领导,宁经理……”

    “领导?那可够年轻的……”

    “您别以貌取人啊,年轻怎么了?有本事就行。”

    “这倒是。都能去海外开饭庄可不就靠真本事嘛。也别说啊,你们坛宫那菜还就是绝,我吃过两回,那清汤茉莉和桃花泛,至今难忘。要是别家我还真说不好,你们出去,那肯定成。绝对给咱中华美食挣脸面。”

    “谢您吉言,这回我们就是靠手艺去挣外汇的,有时间您也去我们店里捧捧场……”

    “我倒是想去呢,可惜经费不足啊。咱有一说一,你们的菜也够贵的,国内我们都有点吃不起,就别说在国外?别看我是个处长,也就能跟着局长沾沾光,才吃到你们的菜。”

    “嚯,原来您是领导啊。没关系,既然都是京城人。您只要去,到时候我招待您。,不要您钱。虽然贵的我也请不起,但起码两菜一汤,能让您吃饱了。怎么样?”

    “好好,有你这话,咱就算朋友了。我姓李,你怎么称呼?”

    “我姓查,这位是我师哥,姓江……”

    “哎,那你们的店在哪儿啊?一会儿我们先要去新宿,会经过你们的店吗?”

    “我也不清楚,反正挺我们经理说,是一特繁华的商业区。怎么走我就更不知道了,反正我们经理提前包了一辆大车,到时候有车接,食宿都安排好了。我们几十人只管闭眼跟着大部队走就行了……”

    “嚯,你们这安排的可真够周全的。几十人?还有车接?实力不小啊。这是在东京有合作的企业吧?”

    “没有没有,全是我们宁经理安排的,他去年就来打前站了,要不说,本事大呢……”

    嘿,就这么着,聊工作,聊住宿,聊机场怎么入关,有没有人接。

    一个伙夫和一个处长,头一次身份拉平,居然在三个多小时的国际航班上聊了一路。

    这也是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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