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潮1980:正文卷 第一千五十八章 闹乌龙
宁卫民舒舒服服,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清”福。
一晃又五天过去了,混过了八一建军节。
非但没觉得这么不问世事无趣,反而越来越因为超然于物外,过得格外有滋有味。
而且还变本加厉,渐渐呈现出了败家子的奢靡特征。
敢情他回来的事儿终究还是没绷住。
他自己打电话告知了张士慧,只是他却没有和张士慧见面。
而且在电话里,别说问一问坛宫的情况了,就连俩人合开的烟酒店,宁卫民也没多打听。
因为实际上这小子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就为了每天让坛宫饭庄派人给送来一整块用来做冰雕的冰。
再捎带着送点烤乳鸽、烤羊肉串、龙须菜、玉露霜之类,日本的吃不着的好东西,给他解馋的。
不过,他好就好在并不占公家的便宜。
他要的东西都是自己付钱的。
而且也不独闷儿。
那一整块冰,他让坛宫的人提前给八等分锯开的。
运过来后,2号院每家门户都能分到收录机大小的两大块,完全可以保证全院各家都不受到暑气的侵袭。
这种人造冰啊,除了干净,用起来也极其方便。
找个盆装起来,摆在角落,爱镇什么镇什么,爱冰什么冰什么。
顺带着就能让屋子里就个凉快劲儿。
要是再舍得用电,摆个电扇在旁边吹着。
嘿!那简直绝了!就是简易版的“土空调”啊!
即便是开着门窗,屋里也能立马凉快,温度下降个两三度呢。
所以就为这事儿,2号院的各家邻居们人人都念宁卫民的好。
他要待家不出去,每天绿豆汤、酸梅汤还有瓜果都不用买,几家邻居们主动愿意给他送。
无论谁家吃什么好东西,肯定都忘不了有他的一份。
假若宁卫民不愿在家,又不愿意去天坛呢?
他还可以拿上简易钓竿,到故宫旁的筒子河边去做半日垂钓。
既娱乐了自己,也能顺带手为自家的大酒缸弄点小鱼小虾,搞点荷叶莲蓬。
又或者去太庙与中山公园的老柏树下品茗或摆棋。
逛累了在来今雨轩泡壶茶,要盘冬菜包子。
坐在铁皮棚子下的藤椅上找本书随便翻翻,耳听蝉鸣就能消磨一个下午。
这里可是非比寻常,如果说民国时期的京城,真有一个地方是各个领域的名人都留下过足迹的,那么也就是这个茶棚了。
民国的大总统、国务总理、各部总长、次长等军界政界人物,无数文化界、金融界、实业界人物,只要来过京城的,几乎无不到过来今雨轩。
张恨水是在这里写的《啼笑因缘》,鲁迅也是在这里翻译了《小约翰》。
所以能有机会在这里打个卡,装装文艺青年,其实是挺值得回味的一件事。
最好是拍张照片,等老了也好跟子女显摆显摆,自己当年风华正茂的时候,照样有过浪漫的文艺情怀。
当然,如果这些风雅之事做腻了,也能随时来点“通俗”的。
从前门楼子奔西,一公里外就是和平门。
要从煤市街直接穿胡同过去呢。
往西也就溜达五百米,那就到了刚刚改造完成不久的琉璃厂古文化街。
宁卫民大可以去虹光阁跟已经熟悉的店方经理磨磨牙,从那儿拿几件年代擦边的精品好货。
要么就去文物商店门口蹲点儿,看看能不能捡捡国家队的“漏儿”。
反正无论怎么样,由于如今的古物行市还没起来呢,到不了让人一夜暴富的程度。
此时的老百姓对文物的经济价值还远没有看得太高,并没抱有太大的期待。
所以宁卫民贼不走空就是必然的,凭他的口才和眼力,多少都能拿回家点像样的东西。
这就是又挣钱还又解闷儿的事儿,多么的好呢。
如果还想好点儿热闹的,那也没关系,大可以去看戏啊。
嫌人艺的话剧单调,没有好电影看,这都不要紧,因为还可以看京剧去啊。
这年头的京城到处都是戏院,听戏是最方便的时候,尤其名角众多,票也不贵。
像国家京剧团1985年刚刚改制,实施新建制后,从一团扩充到了四团,演员是最多的时候。
而且还有民间的风雷京剧团作为有效补充。
价格上说,就三五毛的看一场戏。
三十年后买一张湖广会馆的京剧票,就足够这个时候的人听一年的了。
关键是天越热,戏越好,名角儿们都唱双出,等夜戏散台差不多已是深夜。
凉风儿,从那树梢儿吹过来的凉风儿,会使人精神振起,而感到在戏院里花掉的这几大毛并不冤枉。
尤其往往散戏的时候,宁卫民还会就近来点夜宵。
小吃店里要碗鸡汤馄饨,一个凉菜,再来一升散啤。
然后酒足饭饱,熏熏然中的他,再带上琉璃厂的收获,哼着差不多已经学会了的《四郎探母》,乐颠颠的走回家去。
至此才结束这美滋滋的一天。
哪怕让最挑剔人来说,这日子大概也难挑出毛病的。
怕是离休的老干部,也没他过得日子舒坦。
没办法,谁让他早就成了个货真价实富贵人呢?
都别说他自己小两亿美金的身家了。
就是作为“大酒缸”的半拉少东家,今后就留家里啃老,也足够支撑他这样子,随心所欲生活的。
而且关键是家里人并不反对啊。
唯一算的上是宁卫民亲人的康术德早对他外面的事儿大撒巴掌,不做干涉了。
自己的徒弟自己清楚,这老爷子是真想得开。
他就坚信一条,即使京城人都饿死,自己这徒弟也不可能受穷。
更别说这小子从东京回来,这次还照样弄回来不少国宝级别的好东西。
念在他于国家和民族有功上,念在他一片孝心上,又怎好跟他计较呢?
得了,混着去吧。
在康术德心里,即便是宁卫民这个徒弟真打算就此不务正业了,从此就当个胡同串子、街溜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说这小子挣的钱,这辈子撂蹦儿折腾也花不完。
就这小子之前办过的那些事,也不算辱没师门。
而且最关键的一条——也只有无事可做了,这徒弟才算是他的徒弟。
至少每天还能见着,聊聊闲话,逗逗闷子。
要真成天外头奔着去,反而坏了。
别说家里有事指望不上他了,连见面都难。
看看,要不说这相依为命的一老一少是真有缘分呢。
别看不是父子,但他们师徒感情和互相之间的了解、信任,都胜似父子。
恐怕就是血脉至亲,也没几个能像他们这么懂得彼此的。
还别不信,这事儿要搁旁人,那还真就是看法大不一样了。
别的不说,像宁卫民这几天穿着大背心、大裤衩子在胡同里出来进去的。
而且烟也不抽了,别人给都拨楞脑袋。
这时间一长啊,看他这副样子,扇儿胡同的街坊里就有人开始八卦,传闲话了。
有人猜测,宁卫民这大概是让外国老板卸磨杀驴给开除了。
如今是失业在家,正没个抓挠呢。
要不平时连皮鞋都一尘不染,出门得打领带的主儿,怎么连手表都不带了呢?
也有人猜测,是宁卫民去海外花花世界犯了生活作风方面的错误了。
老外不管,可终究瞒不过组织。
这不,组织明察秋毫,这是勒令他回来停职反省,写检查呢。
都说舌头根子压死人啊,这话一点不错。
饶是宁卫民没得罪过什么人,这些邻里也不一定就是恶意。
但这种让人百口莫辩的闲言碎语还是到处传播,颇有市场。
没几天,别说2号院的邻居们都来打听了,很关切地问他是不是遇着难处了。
就是街道李主任和锦匣厂的厂长也都有了耳闻,托人带话给宁卫民居然要挖人。
大概意思就是说外国人不识人才是他们的损失,他真要被开了,千万不要灰心。
无论街道厂,还是锦匣厂,只要他愿意,不嫌弃的话,任何工作岗位随便他挑。
就是要当一把手,也不是没商量。
这弄得原本没怎么当回事的宁卫民是极其的意外,心里的滋味也很复杂。
是既感温暖和熨帖,又有点无厘头的哭笑不得。
而且最绝的是,这还不是什么孤立事件,很快宁卫民就发现,连市文物局居然也误会他了。
不得不承认,这次回来啊,有些人和事还是耽搁不得的。
像把这半年来从海外买下来的青铜器和难以再自行保存的书册、画册、字画再次捐赠给国家,就是宁卫民偷不了懒,无法拖延的一件大事。
照规矩,还没回来前,这件事还是得借助咱们的驻日大使馆跟国内这边联系。
所以当他回来后,还是数天之内,文物局就迫不及待主动催促相邀了。
由于双方已经打过一回交道了,彼此已经知根知底,心有默契。
这次文物局就没大张旗鼓的安排记者,也没有劳师动众准备什么颁奖典礼,只派了一辆小车来接人,以此表示礼遇。
宁卫民也没见外,为方便起见,他就穿着一身舒服、简单的衣服,直接用拉杆箱把要捐出去的东西给文物局送过去了。
结果万万没想到,市文物局那边的负责人,看他如普通人一样的平常样子。
和他春节时西服大衣,皮鞋领带,假洋鬼子般的模样大不一样,居然也误会他落魄了。
再一对比他送来的那些国宝级别的珍贵文物,估摸他收购的代价,起码也得值好几万人民币。
负责接待的干部那是无限感慨,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啊,当场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然后就是死死握着宁卫民的手一再致谢,并且诚心诚意地问他用不用文物局为他做点什么。
这一下可好,当场都给宁卫民都整懵圈了。
他还真没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特殊的,能把对方给高兴成这样。
后来说来说去,又说了老半天,这事儿双方才好不容易都弄明白了。
敢情文物局这边还以为宁卫民他为国家赎买文物,累得自己倾家荡产了呢。
就这乌龙闹得吧,这天之后,宁卫民每每想起来就会忍俊不禁。
不过话说回来,闹出这么一档子笑话还是比没有强。
因为宁卫民既又不要名,又不要奖励,考量到他的商人身份,文物局终究是觉得不好意思,觉得让个人为国家这么破费实在过意不去。
随后竟然采取了一种特殊的方式来酬谢他。
经过现场商议,现场的几位负责人居然一致决定,要把琉璃厂还没有安排好归属的几套店面房分给宁卫民一套使用。
租房合同可以签个十五年的,甚至还免租,由他随便去做什么买卖。
也就算是酬他为国家做出的贡献,谢他促成海外文物回流之功了。
那可是琉璃厂啊,连海外知名的文化商业街,
又是这年头京城唯一文化产业聚集之地,商业价值不言而喻。
尤其在条街还刚刚经过改造,店面房全是由国家规划的。
公家单位想申请一间铺面当门市都难,就别说私人了。
像这样别人梦寐以求的大好事,到宁卫民这儿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这也算是好人有好报了。
宁卫民当然很高兴,肯定不会犯傻到谢绝,再往外推的。
于是他也没客气,爽快地从文物局标号的图纸里挑了一套使用面积差不多二百来平米门面房。
这家店面,具体位置虽然不是主干道上临街,但也不错了。
因为正好对着容宝斋的正门。
也就是说,宁卫民这小子从此要和容宝斋做邻居了。
从今往后,从容宝斋出来进去的人都会一眼看到他在对面的店面。
容宝斋是什么样的名气?
那往来的都是什么层次的客人?
那想想就美啊,这还不够他满怀期待,神气活现的?
说句大实话,连那店面能干点什么他都心里想好了。
和他合作的那些京城工艺厂的厂家,都缺少一个对外展示精品的门市部。
那些美院的师生们,也需要一个窗口售卖自己的作品。
正好他可以用这店面来做这样的事儿。
就在琉璃厂这个外国人云集的文化商业街区,他也插根自己的旗帜,在扩大外汇收入的同时,还能满足所有人的需要。
这又有多么的好呢?
当然了,开店是开店,他来开店肯定不能像大多数人那么死心眼,说卖东西就是摆柜台卖东西。
想要买卖好,那就得巧妙点。
所以见琉璃厂就没有一家经营餐饮的店铺,他便打算兼营卖咖啡和茶水,给客人提供个歇脚的地方方。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开用惠文堂书店的名义在京城开个分号好了。
名字是叫做书店,但实际上是以文艺咖啡馆的形势来招揽顾客,不显山不露水地把高端商品和那些艺术品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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