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写了家族历史:正文卷 174、那本《晓月夜》
刘宅有守夜的仆人。
人力车夫拉着东洋车走了十来步路的的时候,仆人便提灯从侧门走了出来。
他打着的红灯笼,与门楼上挂着的大红灯笼如出一辙,形式相似。
一眼看去,就知出自同一个篾匠。
“是徐少爷?”
仆人凑到徐从的跟前,询问道。
黑色的诘襟制服,在新野县城内并不多见。他由洛城来,识得少爷从京都邮递回家的旧照片,所以在看到徐从后,略一思索,就猜到了徐从的身份。
“太太前些日子吩咐过了,说徐少爷您可能在这段日子内回家,所以让我留神一些……”
说话间,他帮徐从提起行李箱。
等徐从朝屋内走的时候,他才跟着徐从一同走,一直落在徐从身后半步,不曾逾越丝毫。
灰白狐狸熟稔的在徐从前面领着路。
它的步伐敏捷、矫健,轻松越过一层层长阶,以及途中的过道、走廊、板桥,直至到了中庭,这才止了步。
中庭点着电灯。
客厅内,房门敞开,刘宅的主人已经齐聚,主座和副座的几把直背靠椅上,都坐满了人。
“先生,师娘……”
徐从摘下学生帽,走到屋内,笑着打了声招呼。
“你回来了。”
师娘仍旧和以往一样热情,用富有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像是在看待一个出去多年,刚刚回家的膝下子嗣。
五年未见,她的脸蛋圆润、富态了不少,有了几分珠光宝色的贵气。
越发与大家族太太的模样贴合了。
“刚回来不久,这是我给师娘您带的礼物。”
徐从吩咐跟随在他身后的仆人打开行李箱,然后从中取出了对刘宅众人购买的东洋礼品。
画有浮世绘的和扇。
珠钗、脂粉。
写有和歌的手绢。
几本新译的外国着作。
送完小礼物,路女士看待徐从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怜爱。
同屋的女卷们,亦不吝惜自己的溢美之词,夸赞起了徐从的阔绰。
“你回国之后,以你的文凭,可以在县公署里谋一件不错的差事。以前你就是书吏,有过经验,这次,托我的关系,可以让你就任科长。”
“再过上一段时间,议事会……”
刘昌达等女卷们的议论声小了之后,含笑的面容一变,露出了城府很深的持重脸孔,他深深看了一眼徐从,说出了自己对徐从的未来安排。
二人是师生关系。
上次徐从舍身随他一同回返县城,主持大局,亦给他的政治生涯添了一道不错的履历。
故此,他愿意提携一把徐从。
“先生,这……”
徐从心中有点抗拒,不准备答话。
不当官,不仅是因为时局混乱的缘故,还有一点,他不想受人恩情,哪怕这人是先生。受恩多了,人就不自在了,得懂规矩。
“我想当教书先生。”
他正视先生,道出了自己与舞女所谈时说的敷衍言辞。
此时先生对他的安排,是善意,他也理所应当的需要这么一个能兴门楣的差事。因而,拒绝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教书先生?”
刘昌达点起香烟,连续抽了数口,烟气从他的口鼻喷出,覆住了面部。他的眼镜渐渐雾化,目色看不清晰。
“今时不同往日了。”
“教书先生,若不能去大学堂,前途有限得很。”
他将烟屁股塞到瓷制的烟灰缸。
接着,他顿了顿声,“不过你的考虑也算可行,你经历过世事,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小子,先生……,先生……,也可。”
话题到此终结。
屋内的氛围静了几分。
女卷们像是在谈论别的小事,但耳朵,却无一不注意到了这师徒二人谈论的大事上。
在听到意想不到的回话时,她们说话的声音倏然凝滞了片息。
路女士打破了僵局。
她以大家族太太的身份发号施令,让徐从与瑜小姐出去走走,去花园赏那棵仍旧在雪夜中绽香的梅树。
雪夜、梅树……。
诗情画意顿时就脱纸而出了。
“狐狸成仙了?”
电灯下,徐从和瑜小姐并肩而行,二人一同踏雪前往中庭的一角花园,去看墙角边绽放的寒梅,他走到中途,目视同行的胡老爷,说道。
五年前,在庙会上,瑜小姐驱车来到徐家堡子,对他说看到了胡老爷,胡老爷成仙了。
他曾以为这是真事。
直到今日,再次看到狐仙后……,他才明白,那是一个谎言。
听到这句话。
灰白狐狸幼幼鸣叫,示意徐从这是它的意思,与瑜小姐无关。
“徐二愣子,你真是二愣子。”
瑜小姐摇了摇脑袋,笑道:“当初我说叶法善让狐仙位列了仙班,倘若叶法善真是真的,以他和李隆基的交情,还用不着临邛道士去帮他招杨贵妃的魂魄……。”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她念了这一句白乐天的诗。
闻言,徐从怔了一下。
瑜小姐说胡老爷是被唐朝道士叶法善带走了,而叶法善与李隆基又是朋友,带他去了月宫做客,谱了《霓裳羽衣曲》。
倘若李隆基有叶法善这个仙道中人,就无须临邛道士去招魂了。
“你呢?”
徐从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相信这些神神鬼鬼,他看向瑜小姐,说道:“我和你没见过几次面,上次让你留宿,是怕你一个人回去危险……,先生和师娘撮合你和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不公的……”
话音落下。
瑜小姐保持了沉默。
她手指缠绕着绣着杜若的手绢,这是刚刚徐从送给她的礼物。丝绸在她的柔韧的指间不断被缠绕,皱巴巴的失去了新容。
“我看过你看的书……”
“《晓月夜》,那本书还被舅舅收着,上面有一页纸,一行字,染着土色。”
瑜小姐削肩微颤,竭力的说着话。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总是微妙的,她与徐从虽见了几面,并不多。但在长辈的撮合下,她俨然将成为徐从的新妇。
没有严词的拒绝,便预示着同意。
自己心中,也逐渐认同了这个观念。
她,总是要嫁人的。
对徐从,她虽没有彻骨的喜爱,但也绝无讨厌之意。
“《晓月夜》》?”
徐从下意识的回了一句,然后攥紧了拳头。
【明知此色无人爱,何必栽培未摘花】
那是他这辈子遭遇过的最大屈辱。
被人关进了囚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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