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登之兽已被制服。

    他来到玛莉卡女王的躯壳前，这位神明如今只剩下一层石化干硬的皮囊，莫说是灵魂，就连骨骼血肉都空空如也。

    她已经消逝了。

    原来如此。林德回想起候王礼拜堂与他交谈的那位玛莉卡女王，那只是一个思念体，一只幽灵，一位交界地众生里心目中的神，一道绝对精神的化身。

    真正的玛莉卡，已然死亡，哪怕是他也无法复活一具空壳。

    他摇摇头，心说可惜。

    得到律法中枢之后，林德现在也可以试着建立自己的律法体系。不过贸然把律法放在其他宇宙，可能引发神战，太危险了。他的打算是把律法的应用限制在藏书塔内，主要用于探索命运、预言系的魔法理论，帮助他更快抵达魔法根源。

    现在交界地对他有吸引力的事物无非两类，一类是法环碎片，从中能窥见更多黄金律法的真谛，还有一类是魔法与祷告，身为巫师，对同行的研究资料感兴趣在正常不过了。

    顺带的，他还可以去和曾经的游戏NPC见见面，梅琳娜、菈妮、米莉森、瑟濂……都是耳熟能详的名字。

    他的到来，能改变许多悲剧，这不正是穿越的一大魅力吗？

    在出发探索整个交界地前，林德还是先回到自己的教室里小憩。之前他把濒死的蒙葛特带进来救治，这会儿也差不多该痊愈了。

    家养小精灵嘉利摇晃起金色的小铃铛，这是午餐就绪的铃声。

    “正好，我有些饿坏了。”林德向嘉利表达感谢，为他辛勤的劳动，“我的客人醒过来了吗？”

    “蒙葛特先生还在昏迷。”

    “那可不行，如果没有客人，就浪费这一桌好菜了。”

    林德看着餐桌上丰盛的佳肴，他向来勤俭，在自己家里用饭时，每餐只三到四菜，分量也以适当饱腹为宜，他认为这是一种美德，并坚持下来。只有在宴客时，他才会吩咐嘉利大摆筵席。

    他估摸着蒙葛特这样的战士一定会是大胃王，所以今天的餐桌格外丰盛，长桌正中的大银盘上是一头香喷喷的烤全猪，丰腴的躯体被填充物堆得高高鼓起，一身酥脆通红的皮肤，猪嘴里叼着一枚艳丽的苹果，眯起的眼皮似乎带笑，正招呼客人将它大卸八块呢。

    林德已经想象到切开猪皮后，内部丰盈的澄澈肉汁该如小瀑布一样流淌下来了。还有烤得融化的脂肪一定如雪一样洁白，熟透的肌肉纤维会散发淡淡的粉色，连皮带肉的一块放进嘴里大嚼，将带来脆、滑、韧的三层口感，香料与肉类风味充盈鼻腔。

    任何坏心情都会在这样的美味前败退。

    林德迫不及待要享用美食，但还是保持着主人翁的风度，前去呼唤客人一同就餐。

    他与嘉利来到病榻前。

    被击败的蒙葛特出现了卢恩流失的症状，体格严重缩水，而今瘦骨嶙峋。

    嘉利每次看到蒙葛特的模样，都忍不住流泪。家养小精灵是很多愁善感的种族。

    “主人，蒙葛特先生还有救吗？”

    “他死不了。”林德站在病床旁俯身检查，“他的伤势已经愈合了，只不过精神受到太大的创伤，在睡梦里不肯醒来。”

    嘉利用脏兮兮的抹布擦拭眼角，仿佛忠诚的陪床家属，翘盼地盯着主治医师林德，听到蒙葛特身体愈合的消息，他顿时喜笑颜开。

    蒙葛特气息悠长，双目紧闭，嘴角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林德很好奇，一个从未被爱的怪物，他的梦会是什么样的？

    他的手中浮现淡红色的灵光，轻轻按在蒙葛特的额头。

    [梦魇术]

    林德来到一片金色的山坡，这是一座低矮的，仿佛馒头的小土包，真实的交界地看不到这种线条柔和的丘陵，那里的风都是硬的。

    蒙葛特的精神家园就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小山。

    山丘顶端有一颗枯萎的黄金树，落叶纷飞，蒙葛特就坐在树下，狰狞残暴的身躯倚靠树干，神情平和，居然好似一位静谧的僧侣。

    他独自眺望远方，战火纷飞的交界地都汇集在地平线前的广袤原野上。

    他看到宁姆格福流窜的盗匪正与葛瑞克的士兵战斗。他看到盖利德的熏火高墙之后，被猩红腐败感染扭曲的大地上，畸变的生物与拉塔恩的士兵战斗。他看到利耶尼亚徘徊着的白金之子与杜鹃骑士战斗。他看到亚坛高原的格密尔火山上，罗德尔士兵与机关人偶战斗。

    在无止尽的时间循环里，弱者一遍遍被虐杀，强者一遍遍挥起屠刀，他们都不记得这个过程重复了多少次，身体里曾流出的血，已是倾盆大雨。

    新鲜的红血，腐臭的黑血，异质的白金血，它们都如河流般蔓延，水面上漂浮着燃烧的尸骸。

    王位空悬的交界地，沉沦在碎片君王与半神的纷争里。

    凡人不得好死。

    诸王不得好死。

    众神不得好死。

    谁都想赢赢赢，最后大家都死光光，太爽了。

    蒙葛特忽然笑出了声。

    “很开心嘛。”林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蒙葛特身旁。

    “强大的褪色者，你也被黄金树拒之门外了吧？我早就知道。”

    “你又知道了？”林德环顾蒙葛特的梦境，“你的梦还挺别致的。这算是噩梦？”

    “不，美梦。再美妙不过了。”

    “我想我永远不会喜欢在别人的梦境里的感觉，很不舒服。”

    “我不曾邀请你来梦里做客。”

    “那就醒一醒，别做悲伤宝宝，是时候面对真实的世界了。”

    蒙葛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漆黑天穹中高悬的虚幻太阳。

    嘉利端来热气腾腾的蜂蜜茶，丑丑的小精灵冲他露出羞涩而善良的笑容。那个击败他的巫师站在床边，对笔记本奋笔疾书。

    “这是哪里？”蒙葛特没期望得到回应，他知道彼此语言不通。

    但出乎意料的是，林德回答了：“藏书塔，我的教室。”

    “为什么救我？”

    林德笑着摇摇头，“因为我需要学会交界地的语言，就当是你付了医药费。别躺着了。我的仆人备下了午餐，一起吃个饭吧，你肯定饿坏了。”

    餐桌旁的蒙葛特略显拘束，他不会使用刀叉，也不会用筷子，下水道长大的孩子，更不懂什么餐桌礼仪。

    林德见状放下了餐刀，伸手扯下一条猪腿，捧在面前大嚼，吃得满嘴流油，又抓起一瓶蜜酒痛饮。

    蒙葛特神情一动，学着林德模样，分食猪肉，饱饮酒水。他不是一个性情活泼的人，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还险些呛到。

    “你的母亲是玛莉卡女王？”

    “是。”

    “很抱歉，她已经消逝了。”

    “……你进入了黄金树。怎么做的？”

    “律法不是完美的，它有缺陷，有漏洞，虽然无法打破，但可以绕过封印。”

    “了不起。”蒙葛特迟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猪腿，起身向林德鞠躬，“那么，您正是新的艾尔登之王。”

    “我不是。地上的王位总是容易腐朽。而我的王座，在天穹之上永存。”

    蒙葛特看着这个故意狼吞虎咽，打消客人疑虑的巫师，忽然露出释然的笑。

    一位拥有凡人之心的神，也好，远胜过那些高高在上的混账。

    “蒙葛特，罗德尔之王，愿为新神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