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口中往事，听得二丫频频蹙眉。

    “之后……你们二人便……情愫暗生？”

    她尽量在脑瓜子里搜寻好听的成语，来描述何玉安与芸娘的初次相会。

    毕竟，人就站在她面前，她不好直接破口大骂。

    若是换个地方听到这故事，她非得骂上几句狗男女不可。

    怎的买个油的功夫，他们就给勾搭上了？

    别人老婆孩子还在一旁，两人便已眉来眼去，实在让人看不过眼。

    “那……那倒没有。”

    月光下，芸娘脸颊染上绯红。

    “不过后来过了几个月，相公便差了媒人来与哥哥嫂嫂说亲，说是要娶我回家做妾。”

    “亏那媒婆敢上门，也不知是拿了多少亏心钱！她只跟我说何家家底丰厚，老爷夫人也和善大方，我嫁过去之后，只需照顾好夫人与少爷，便有享不完的清福。”

    “别人想嫁，夫人还不愿。是小少爷喜欢我，夫人才松口说愿意让我进门。”

    说到这里，芸娘又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

    “我家虽父母早亡，家境比不上他们何家，可怎么说也是喝洛阳河水长大，他家就是再有钱，我又怎会去他家做妾？”

    少女见其神色有异，冷眸追问。

    芸娘这才羞道，其实她当时心中十分犹豫。

    一方面来说，何玉安虽然出生寒门，但生的一表人才，气度不凡。

    比起洛阳城中那些纨绔公子哥，都要出色几分。

    另外一方面来说，她对何夫人与其子同样抱有好感。

    何夫人虽然相貌平平，但举止大方，很好相处。

    其子团哥，也是十分乖巧懂事。

    芸娘心里明白，按照她这样的出生，出嫁之后本无父母照拂。

    若嫁得不好，被夫家折辱欺负也是常事。

    多番比对，嫁入何府，倒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身为洛阳城人，哥嫂却有他们的顾虑。

    其实，像她这样的普通人家，嫁女为妾并不稀奇。

    若是能嫁的好，女儿出门后甚至能补贴家用，引邻里艳羡。

    但坏就坏在何玉安乃是外地人，还是从乡下来。

    纵使他家再有钱，在这洛阳城中，也低人一等！

    将妹妹嫁给何家为妾，必定会遭人耻笑。

    思来想去，哥嫂还是将媒婆赶出门，断然拒绝。

    “但相公竟像是认定了我。”

    回忆往昔，芸娘双眸流光溢彩：

    “他花重金差媒婆来我家几次未果，竟找了机会亲自来寻我。”

    一次哥嫂出门探亲，芸娘在铺子里忙活完，腰酸背痛打算回家去，一扭头便看到何玉安。

    “你怎么来了！”

    芸娘又惊又喜。

    面前的男子眉目憔悴，可风采依旧。

    “芸娘，到底要如何，你才能答应我？”

    何玉安的神色令芸娘心碎，但她还是强硬道：

    “何老爷，我芸娘誓不为妾。”

    “若是你无妻无子，我自然肯嫁给你……怪只怪……你我有缘无分。”

    听闻此话，何玉安原地伫立许久，最终才黯然离去。

    从这之后，芸娘与何玉安有一年未见。

    芸娘几乎要以为，她与此人今生再也不会产生瓜葛。

    谁知道一年后，她突然听到喜讯，何夫人与其子团哥回乡闲居期间不幸染病，相继而亡。

    那时，哥哥嫂嫂铺子出了些问题，整日着急上火。

    上门媒婆说的亲事，也是一个比一个差。

    听到何夫人病故的消息，芸娘感到惋惜的同时，却无法压抑内心喜悦。

    她有预感，何玉安还会再来寻她。

    果然，只等了一月有余，媒婆便再次上门。

    这一次，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嫁给相公之后，虽然家里的铺子生意日益惨淡，不像我之前以为那样风光。但好在相公家底丰厚，又十分疼爱我，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芸娘垂眸：

    “只是先夫人刚死不久，相公便娶我过门，引得左邻右舍议论纷纷说了许多闲话。”

    “后来我便与相公说，想跟他回老宅住上一段时间，等风波平息再回洛阳。”

    谁知，何家庄乌鸦漫天，逼得他们不得不提早跑路。

    再后来的事情，蛇与少女大概都知道。

    夫妻两个被乌鸦缠上，先是躲在宅院不敢出门。

    后来妖邪入门，猛啄何玉安心口，使其身患怪病。

    听完整个故事，少女陷入长久沉默。

    她忍不住在心中为何氏夫妇鼓掌。

    好一个丧心病狂，好一个雀占鸠巢。

    “听了乌鸦口中吟唱的小调，我便害怕到不行。”

    “我怕……我怕相公为了迎娶我，杀妻灭子，我怕我随口一句话，害了两条人命。”

    芸娘眸中有泪光闪烁，回忆当初，她终究是有些良心不安。

    “你更怕何玉安既然肯为了你大发杀心，有朝一日也会为更年轻貌美的女子对你出手罢。”

    少女冰冷的眼神像是看透了一切。

    “……”

    芸娘浑身一颤，不敢与之对视。

    是啊。

    她害怕。

    怕她朝夕相处的枕边人。

    她不明白，自己的相公为何骤然间变得如此陌生。

    “……那乌鸦应该……应该是胡说吧。我将院子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尸骨。”

    芸娘支支吾吾转移话题。

    “……”

    少女被这句话噎住，忍不住上下打量对面的女人。

    “怎么了？”

    芸娘心慌。

    一直把芸娘看得汗毛倒竖，少女才无奈开口：

    “就是当真有尸骨，也该在何家老宅才对，你在此地能找得到什么？”

    何夫人与团哥乃是在老宅病死，尸骨又怎么会在洛阳。

    芸娘一拍脑袋：

    “对哦！”

    接着，她眼巴巴看向少女：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少女垂眸。

    她在倾听主人心声。

    过了一小会儿，她才下达指示。

    “……那些从何家庄迁居之人，你可认得？”

    出于担心芸娘不懂她用意，少女悉心解释：

    “他们曾与何玉安为邻，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芸娘眼前一亮，看向少女的目光似乎多了几分崇敬：

    “认得，认得！”

    “有一个妇人，都叫她吴妈妈，她便曾是何家庄人士。自从庄里患了鸦祸，她便来到洛阳讨生活，给人做小工。”

    “相公念及旧情，时常请她到家中帮工，偶尔还会送她吃食。”

    “这个吴妈妈，最喜欢和我讲先夫人之事，那时候我不爱听，还说过她。她一定知道内情。”

    本朝无战无役，国泰民安，很少有寻常百姓流离失所，沦为贱籍。

    且律法严明，对买卖人口之事严加管控。

    这就导致除了达官显贵，寻常人家很少能买卖奴仆作为家用。

    何玉安家底虽丰，无人脉支撑也无法买丫鬟仆从入宅做事。

    还好芸娘自小操持家事，平日照顾相公一人饮食起居，不过小事一桩。

    更何况何玉安心疼她，时常请帮工回来帮她做事。

    芸娘与吴妈妈，便是这样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