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去长安之前，周彦想过不跟所有人说，悄悄地离开，不过最后还是告诉了周清他们，并且去了爷爷奶奶那边辞行。

    结果就是，周彦出发的当天，他那八个兄弟姐妹们全部都跑来送他。

    大哥周宇将一个糕点盒塞到了周彦手上，“路途比较远，我们也就不给你拿太多东西，这是你爱吃的大三元萨其马，到了地方之后慢慢吃，让家乡的味道陪伴着你，特别是深夜的时候，能够慰藉你思乡的心。”

    大三元是一家酒楼，不过他家的糕点很出名，特别是萨其马。

    其实这糕点也不能代表家乡味道，萨其马是满族的美食，大三元是粤省的酒楼，只是因为他们从小就吃，所以周宇才这么说。

    不过这玩意吧，小时候吃还行，长大后就感觉太甜了一点。

    周彦接过盒子，笑道，“多谢。”

    “你也太生分了。”周宇一把搂住周彦的肩膀，“这次出去，不要等到过年再回来了，暑期的时候回来看看。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多回来陪陪他们。”

    “是啊，三哥，你回来可以给我们补习作业。”

    老七周菁在旁边说道，她比周清小几个月，两人一样都是上高一。

    “老七伱学习找三叔就是了，怎么滴，金陵中学的校长都教不了你啊。”周宇笑着说道。

    周菁撇撇嘴，“我爸骂人太厉害了，我可不想被骂。”

    “爸要知道你背后说他坏话，你就死定了。”老八周云说道。

    周菁恶狠狠地盯着周云说道，“他要是知道，肯定是你这個特务告的密，我第一时间把你打一顿。”

    周云缩了缩脖子，看样子平时没少挨他姐的揍。

    周宇又搂着周彦的脖子往前走了几步，稍稍远离了其他人，随后小声说道，“老三，回头有机会给帮我要一张巩莉的签名照片。”

    周彦看了看周宇，“呃，可以。”

    “对了，这事别跟你大伯说啊。”

    周彦点头，“了然。”

    “哈哈，够意思。”周宇这下终于松开了搂着周彦肩膀的手，提高声音说道，“老三，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剩下的路，我们就不送了，祝你一路顺利。”

    随后他又对其他人说道，“来，给你们三哥送行。”

    六个小的齐齐说道，“三哥再见。”

    ……

    周彦是初七下午从金陵出发的，初八下午才到长安制片厂，坐长途火车实在是太熬人了，路上时间长，车厢环境又差，睡也睡不着，就算睡得着他也不敢睡。

    这年头车上扒手多，说不定眯一会儿东西就丢了。

    到了长安制片厂，周彦整个人都没有精神，他背着个包，走路佝个腰，活像个丧尸一样。

    悲剧的是，到了刘清他们宿舍，门还是锁着的，他又没有钥匙，只能在宿舍门口蹲着等有人回来。

    旁边其他宿舍也都没有人在。

    刘清他们大概在办公楼那边，只不过周彦太累了，宿舍离办公楼有好一段距离，他不想去找，就在门口等着看有没有人回来。

    在门口蹲了好一会儿，就在周彦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周彦？”

    周彦抬起头来。

    董文苗站在面前，弯腰看着他。

    周彦是先看到她垂下来的黑色长发，然后顺着头发看到她那张漂亮的脸。

    “真是你啊，你怎么在这？”

    周彦从地上费力地站起身来，蹲这一会儿，腿还有点麻。

    “还有些配乐的工作要来做，我住刘清他们宿舍，今天刚到，他们还没回来。”

    “没提前跟他们说吗？”

    “没有。”

    走之前，周彦给刘清打过一次电话，但是没人接，周彦也就没再打了，他想着宿舍平时都是有人的，就算没人等一会儿就行了。

    “今天厂里面在开会，他们都去开会了。”董文苗说道。

    “哦，那不巧。”周彦揉了揉眼睛，又问董文苗，“董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相较于周彦，董文苗出现在这里更让人意外，她是负责造型跟服装设计的，现在电影都拍完了，已经没她事情了。

    “张导正在筹拍一部新电影，我趁着学校没有开课过来看看，后面就没时间了。”董文苗说道。

    “新电影？”周彦脑子里面第一个浮现的是《秋菊打官司》，时间能对上的就只有这部了。

    “嗯，也是小说改编的。”董文苗点点头。

    “什么小说？”

    “刚出的一部小说，叫《一地鸡毛》，你看过么？”

    周彦下意识地点点头，刘振云的《一地鸡毛》他自然看过，但问题是，张一谋要拍的为什么会是这个？

    “你说的张导是张一谋么？”

    董文苗给了周彦一个大白眼，“不然呢？”

    她猜周彦肯定是等人等懵了，脑子还不清醒。

    “要不要去我们宿舍待一会儿？”

    周彦还在想《一地鸡毛》的事情，听到董文苗的邀请，他下意识想要答应，但是随后想到这年头他一个大男人跑到人家女生宿舍，影响不太好。

    “谢谢你的好意，还是不用了。”

    董文苗大概知道周彦在顾虑什么，心说周彦还是个正人君子，想了想，她又说，“我带你去我办公室坐坐吧。”

    “你还有办公室？”周彦惊讶道。

    “嘁，我不能有办公室么？”

    “不是这个意思，你平时经常过来？”

    董文苗摇头，“来得少，不过我在这边有不少东西，工具、衣服什么的，总要有地方放，所以厂里面给我安排了一个办公室。”

    “远么？”周彦又问道，要是太远的话，他宁愿在门口待着。

    等一会儿，如果刘清再不回来，他就要去找了，门口真有点冷。

    “不远，就在二楼。”

    听到不远，周彦点头，“那就麻烦董老师了。”

    ……

    董文苗的办公室是二楼最东边的那间房，房间不大，摆了一张桌子，一个小文件柜，其他地方放的都是挂满了衣服的衣架。

    进了办公室，董文苗指了指椅子，“你自己坐吧。”

    周彦点点头，先把背包跟糕点盒放下，然后坐到了椅子上，屋里面比走道要暖和多了，刚才在门口蹲那一会儿，他人都快麻了。

    之后董文苗就没理过周彦，她自顾自地从柜子里面拿出工具，在桌上画起图来。

    董文苗的这种工作狂状态，周彦早就领教过了，倒也不觉得奇怪。

    周彦靠在办公桌上眯了一会儿，但是不管摆什么姿势都感觉不得劲，他现在就急需一张床，蒙头大睡。

    满脑子都是床和枕头，他不时地跑到窗边看看刘清他们有没有回来。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董文苗停下了工作，揉了揉肩膀，在周彦对面坐下。

    看到周彦眼皮子打架，她开口说道，“你要是想睡觉的话，趴在桌上睡吧，觉得冷就找点布盖一下，除了衣架上的衣服，这里的布你都可以用。”

    周彦摇摇头，谢绝了她的好意，随后他看了眼旁边糕点盒子，对董文苗说，“我从家带的糕点，你要不要尝一尝？”

    “不用……”董文苗也看了眼糕点盒子，拒绝的话说到一半，又问，“是什么糕点？”

    “大三元的萨其马。”

    “那尝点吧。”

    周彦笑了笑，看来品种对上董文苗的口味了，他将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萨其马给董文苗，然后自己又拿了一块。

    装萨其马的盒子很精美，里面的萨其马也是摆的满满当当。

    周彦原本是觉得萨其马太甜，所以在车上没吃，这会儿感觉头有点晕，想着是不是中午吃的太少血糖偏低，就吃了一个。

    吃过之后，他感觉精神一些，随后又拿起第二块。

    董文苗的战斗力也不弱，她看着小口小口地在吃，但是速度一点都不慢，周彦这边一个吃过没多久，她也基本上吃完了。

    “再来一个。”周彦又塞了一个给董文苗，她没有拒绝，点头接了过去。

    在两人的努力下，没过多久，一盒萨其马就去掉了小半。

    萨其马少了之后，周彦发现盒子底下好像还有一本跟盒子大小差不多的书，便有些奇怪地掏了出来。

    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本去年三月份的《雨花》杂志。

    看到杂志，周彦面露疑惑，周宇怎么把杂志放放里面了？是垫萨其马的，还是送给自己的？

    董文苗也看了眼杂志，笑着说道，“这也是你们金陵的特产。”

    “嗯。”

    周彦点点头，然后随手将杂志翻开。

    但是杂志刚翻开第一页，周彦就是一个激灵，慌忙将杂志给合上。

    但是已经迟了。

    坐在对面的董文苗已经看到里面的内容，她也连忙转过头去，一张脸红到了耳根后面。

    周彦怎么也想不到，《雨花》杂志的外皮下竟然藏着一本《花花公子》！

    第二层的封面上有一张非常露骨的照片，一个金发红唇的女模特，不着寸缕，只用一顶草帽遮住重要部位。

    二三十年后，这样的照片或许不算什么，但是这时候的冲击可太强了。

    办公室里面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周彦试着解释了一句，“咳咳，这糕点是一个朋友送的。”

    董文苗没有回应，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我先回宿舍了，你走的时候不用关门。”

    说罢，她就跑了。

    周彦看着董文苗仓促的背影，知道这下自己在她心中恐怕已经被标上了“流氓”“登徒子”之类的标签。

    等到董文苗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周彦重新翻开杂志，带着艺术的眼光审视了一遍，不得不说，这玩意畅销还是有道理的，拍的真挺好看。

    周彦忽然想起临行前，周宇说的什么深夜慰藉思乡的心，当时他也没多想，现在看来，这话是别有意味。

    经过这个小插曲，周彦的困意一点也不剩了，就跑到窗户边上守着，等刘清他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