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永自小就在苦难堆里长大，他当然体谅穷人的难处，所以他要帮一帮这个李三，何况这事本是他们造成的。

    他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做工精良的长衫。

    李三摇着头说道：“我不要你的衣衫，你还是赶紧给我想个办法，堵住这个漏洞才是。”

    阿永说道：“你想要我还不给你。”

    李三语塞，像他这样的人，怎么配有一件这么值钱的衣衫。

    阿永说道：“你的衣服加上我的衣服，是不是可以堵住这个漏洞？”

    李三勉强笑道：“这个应该可以，只是苦了公子。”

    洞是堵住了，可还是不能松手，要是只能这样，这箱粪水又如何能到西门去？

    李三满脸愁苦，说道：“小车要是长腿就好了，我扶着，它自己能走到西门该有多好。”

    阿永说道：“小车没有腿，可我有腿。”

    李三说道：“你有腿是你的，小车又不能用。”

    阿永说道：“我可以借给它。”

    李三不解。

    马上他就明白了，心里不由充满了感激。

    阿永和老胡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竟然抬起木车，向西边的方向走去。

    李三顿时目瞪口呆，几百斤重的东西，这两人居然就这样轻松地抬起来，丝毫不觉得沉重。李三在旁边捂着漏洞，他甚至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两人的步伐。

    他处在沈府这样的富贵人家，虽然地位低贱，可也有些见识，像这样不怕脏物的公子哥，他连听也没有听说过，他当然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走了很久，才到了西门，阿永帮李三处理完粪水，身上也沾不少脏东西。李三陪着笑，用草纸殷勤地给阿永擦拭身上的脏物，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有劳公子，你看这衣服也弄脏了，我也没有这么好的衣服给你们换，实在不好意思，不知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

    阿永说道：“你现在忙完了没有？”

    “算是吧。”

    “你的意思是还有没干完的活？”

    “还有一点。”

    “什么事？”

    “再把这里的卫生打扫干净就算彻底忙完了。”

    “也就是说，我们要帮你干完所有的事，你才肯告诉我内宅在哪里？”

    “我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

    老胡一把揪住李三的领口，怒声说道：“看你面相老实，原来是一个奸猾似鬼的奴才，你哄骗我们这么久还嫌不够，看我不打死你。”

    李三陪笑道：“你打不死我的。”

    老胡脸上一冷，说道：“你不信。”

    李三说道：“我信你，可我不相信这位公子会让你打死我。”

    老胡的手慢慢地放下，他当然相信，阿永绝不会让他伤这个李三。

    阿永笑着说道：“好，很好，你需要我怎么帮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于是阿永很干脆地拿起工具，认认真真地打扫地上的肮脏之物。他扫得很慢，连一丁点的脏物都不放过，认真的神态就像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李三忍不住说道：“不就是扫地洒水，你怎么这么用心。”

    阿永说道：“不管做什么事，要么不做，要么做好，不做是你的性格，要是做不好，就是你的能力低或态度不端正。”

    李三说道：“可这毕竟只是一件小事。”

    阿永说道：“什么事都一样，小事能做好，大事一定不会差。”

    李三感慨地说道：“你说得太对了，我做这件差事已经十几年了，既然是我自愿要做的，我就力争每一天都做得让人无可挑剔。”

    阿永说道：“所以你能用这件差事养活你的全家，也许你拿得银子并不比别人少。”

    李三笑道：“你说对了，沈老爷给我的钱粮并不少，他时常对别人说，做事要向李三看齐，有好的表现就一定有好地收获。”

    一切都收拾妥当，李三笑容满面地说道：“多谢公子，现在你可以去你想去得地方了。”

    阿永说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李三笑着说道：“像你这样的公子，除了和我家小姐相亲还能有什么事。”

    阿永说道：“请李三哥给我指点迷津。”

    李三眨眨眼，指着身旁的小道，说道：“公子从这条路往前走，就到了，这可是一条捷径，也是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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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个沈府，按说总有来来往往的人，可现在竟然冷清的看不见一个人，阿永想，或许是沈府太大，府里的人员都集中在内宅的缘故吧。

    他往前走了很久，好不容易听见了响动。

    转过那丛茂密的花树，他就看见了两个人。

    一个干枯的老人，一个干枯的老妇，他们正在搬运一大堆青砖。

    老人很利索的把青砖摞成一垛，老妇用一根绳索往下一攀，再拿一根杠子往绳里一套，两人弯腰就抬了起来。

    三十块一垛的青砖，足有一二百多斤，尽管很吃力，可他们咬牙抬起就走。看样子这是一对孤寡老夫妻，老头为了让老伴轻松一些，把木杠上的绳索都快要移到自己肩膀上了。

    人只要活着一天就要吃饭，他们已经老了，可是在死之前，他们仍然要为活着而吃饭，如果不出来挣钱，谁又能给他们饭吃？

    阿永叹了口气，上前揖礼道：“老伯，你们这是要抬到哪里去。”

    老人放下木杠，揉着肩膀，看着老伴说道：老婆子，我们要把这砖头抬到哪里去？”

    老妇和蔼地说道：“我们不是要抬到前边修马厩的地方去吗？”

    阿永说道：“你们这样干活，受的了吗。”

    老妇说道：“我们可以慢慢干。”

    老人插嘴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可以扛二百多斤，她也差不了我多少，现在上年纪了，确实不如以前了。”

    阿永说道：“可是这实在太累。”

    老人说道：“累是累点，好管家给得钱也不少。”

    阿永道：“好管家能给你们多少钱？”

    “一百块砖头一分银子。”

    “搬完这些青砖，你们能挣多少银子？”

    “二两银子。”老人喜滋滋地伸出两根手指说道。

    对老夫妇来说，二两银子的确不少，他们可以买不少粮食，还可以买点猪肉，打一壶酒，吃得很开心。

    老胡生气地说道：“这个好管家实在黑心，你们这么大的岁数，做这么重的活，他怎么给你们这点银子？”

    老妇瞪了老胡一眼，说道：“你这个人好不懂事，这样的活计多少小伙子抢着要干，要不是好管家可怜我们，说不定我们每天还要讨饭吃。”

    老胡嘴巴张了张，再也说不出话来。二两银子对他不值一提，可对一个靠卖苦力的人，这也不算少，何况他们是几乎没有多少能力的老夫妻。

    阿永说道：“你们没有儿女？”

    老妇叹了口气，说道：“我那儿子整天游手好闲，赌博斗鸡，自己都吃了上顿找不到下顿，只要他不来骚扰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老胡握紧拳头，说道：“老伯你这个儿子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教训他。”

    老妇连忙摆手说道：“我这个儿呀，死都不会悔改，我们已经不指望他了，只要他能活着，也算是我们老两口的一个念想。”

    ——再可恶的儿子，也是他们亲手养大的，让别人打骂毕竟是让他们难受的一件事。

    老胡掏出了好几锭白花花的银子，递在他们面前说道：“这点钱你们拿去吧，也不要干这个活了，够你们过上些时日了。”

    老妇大惊，连退几步，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阿永奇怪地问道：“你们怕我们的银子是抢来的？”

    老妇急忙说道：“公子哪里话，我们要是多少有点钱，我那儿子就天天惦记，这只会给我们招来麻烦。”

    阿永说道：“你们可以不让他知道呀。”

    老人说道：“要想让他不知道，我们只有永远不用，既然我们不能用它，装在身上又有什么用？与其整天提心吊胆，还不如我们现在没钱清闲，只要挣点钱够我们两口子吃饭，我们就很知足了。”

    阿永不由感慨，这真是一对老实善良的人，尽管他们很贫穷，儿子还忤逆可恨，可他们依旧觉得只要有活干，只要有饭吃，就很满足，世上的人，如果都有他们这种善意的想法，这个世界该有多美好。

    帮人有很多种办法，给钱不一定就是最好的办法，帮他们完成自己所做的事，也是一种不错的帮助，除了这样，阿永也想不出再好的办法，看着他们佝偻的身体，他实在不忍心转身离去。

    阿永接过老人的木杠，说道：“老伯，我们来帮你干吧。”

    老人说道：“公子，使不得，这是我们的活和你没有关系。”

    阿永笑道：“有关系。”

    老人说道：“你这是在说疯话，这干你何事？”

    阿永说道：“我们是来找好管家办点事，恰巧你们和他认识，我们帮你们干完活，你再帮我们搭个话，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各取所得，互不相欠。”

    老人摸着腮帮子，想了会，说道：“还有这事。”

    阿永认真说道：“真的，我绝对不会骗你。”

    他说得的确是实话，要面见沈老爷，必定要得到好管家的许可。

    一大堆的青砖，要想运完是一件很艰巨的工作，老夫妻给他们码垛子，阿永和老胡来来往往地抬，到天黑时，也只干完了大半。

    俗话说，救火需救灭，帮人帮到底。阿永决定就在老夫妻暂息的小木屋过一夜，明天再接着干。

    一间简陋的屋子里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套破旧的脏被褥散乱地堆在上面，外面的冷风从墙缝里吹进来实在不好受。

    饭菜是老夫妻自带得馒头咸菜，馒头很黑，咸菜咸的有些发苦。

    老妇递给阿永和老胡一个馒头，无奈地说道：“公子先将就吃点，等好管家给了我们工钱，我一定杀一只大公鸡炖给你吃。”

    阿永说道：“不碍事，挺好挺好，只要有地吃就好。”

    见阿永一口馒头一口咸菜，吃得很香的样子，老妇人很开心，她对自己做得东西充满了自豪，她也一向觉得自己做得东西好吃，至少他们自己感到还不错。

    阿永把破木板床和被子让给了他们，自己和老胡拿那件脏兮兮的褥子相依而眠。

    夜，黑而冷，风吹过花树沙沙的响。在这声响中，一个矫健的黑影纵跃而来。

    这个黑影如狸猫般窜到小屋的破窗前，伸长脖子向里窥视。突然他又像受惊的夜猫子，凌空向后跃起，身法轻捷美妙，分明是一名江湖中的高手。

    就在他刚隐藏好身体，阿永就从窗里掠了出来。他向黑影隐蔽的地方看了几眼，出神良久，才轻轻地推开门，慢慢走进屋子。